断魂崖的瘴气像团化不开的浓痰,黏在睫毛上,带着股腐叶的腥气。宋诚用湿布捂住口鼻,脚下的碎石“哗啦”滚落崖底,半天没听见回响——这崖深得能吞掉整座山。
他已经在崖边绕了三天。带来的干粮只剩半块麦饼,水壶里的水结着冰碴,每喝一口都像吞刀子。青铜令牌被体温焐得发烫,背面的“月”字在瘴气里泛着微光,像只窥视的眼。
“月圆还有四天。”宋诚对着令牌喃喃自语,指尖抚过边缘的刻痕——鬼医没说谎,这令牌确实能指引方向,每次转向正确的山路,“月”字就会发烫。
转过道山坳,瘴气突然淡了些,露出片黑压压的林子。树干上缠着藤蔓,藤蔓开着紫色的花,花瓣边缘泛着银光——是“引路花”,梅老实说过,这种花只长在七星草附近,能驱散瘴气。
宋诚刚走进林子,脚下突然一软,陷进个深坑里。坑底铺着层尖锐的石片,是猎人设的陷阱,上面盖着枯枝败叶,伪装得和周围的地面一模一样。他伸手去摸短刀,却发现刀鞘空了——刚才在崖边搏斗时,被林墨的手下打落了。
“宋典史,别躲了。”坑边传来林墨的声音,沙哑得像被水泡过的木头,“这陷阱是专为你挖的,里面的石片淬了‘腐骨水’,只要划破点皮,不出三个时辰,骨头就会烂成泥。”
宋诚抬头,看见林墨站在坑边,手里把玩着他的短刀,刀身在瘴气里闪着冷光。他身后站着四个黑衣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弓箭,箭头涂着黑色的药膏——是青花蛇的毒液。
“七星草在哪?”宋诚摸出怀里的硫磺粉,悄悄撒在掌心,“淑妃的毒,你真的能解?”
林墨笑了,笑声里带着怜悯:“解?我为什么要解?淑妃一死,太子就会被牵连,到时候三皇子登基,我就是新朝的护国神医,这天下的药材,都得听我号令。”他突然将短刀扔下来,刀尖插在宋诚脚边的石缝里,“有种就自己爬上来,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宋诚抓住短刀,刀柄上还留着他的体温。他踩着石片往上爬,腐骨水的气味钻进鼻腔,像打翻的臭水沟。爬到一半时,黑衣人突然射箭,箭头带着风声钉在他手边的泥土里,毒液渗进石头,冒出串白烟。
“小心上面!”坑底突然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宋诚低头,看见个穿兽皮的老头正从另一侧的暗道钻出来,手里拿着把石斧,“他们在箭上涂了‘锁魂散’,中了会浑身瘫软!”
老头一斧头劈向最近的黑衣人,石斧上的倒刺勾住对方的衣襟,将人拽进坑里。宋诚趁机跃出陷阱,短刀出鞘,劈开射来的箭矢,刀刃相撞的脆响在林子里回荡。
“是你?”林墨看见兽皮老头,脸色突然变了,“你不是死在乱葬岗了吗?”
“托你的福,被野狼拖去喂崽,反倒捡了条命。”老头啐了口唾沫,石斧上的血迹滴在引路花上,花瓣突然变得更亮了,“当年你偷学药王谷的禁术,害死师兄师姐,今天我就要替师父清理门户!”
宋诚这才认出,老头是药王谷的守山人,周鹤提过,他在灭门案里失踪了,原来躲在断魂崖。守山人的石斧招式狠辣,专劈关节,几个回合就卸掉了两个黑衣人的胳膊。
林墨见势不妙,转身往林子深处跑,边跑边撒千里香粉末。很快,周围传来“嘶嘶”声,青花蛇从树洞里、石缝里钻出来,像黑色的水流般涌向他们。
“往花多的地方跑!”守山人拽着宋诚往密林深处冲,引路花的光芒越来越亮,蛇群追到花丛边就不敢靠近,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了,“这些花能克蛇毒,是师父当年种下的屏障!”
跑出蛇群的包围,守山人突然停在块巨石前,石上刻着药王谷的谷徽——一朵绽放的雪莲。他用石斧在徽记上敲了三下,巨石“轰隆”一声移开,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里面飘出七星草的清香。
“进去躲躲。”守山人将宋诚推进洞,自己则守在门口,石斧横在胸前,“林墨要的是七星草,不会轻易放弃的。”
洞壁上长满了青苔,缝隙里嵌着发光的矿石,照亮了脚下的石阶。宋诚往下走了约莫百级,眼前豁然开朗——是个天然的溶洞,洞中央的石台上,长着株七片叶子的草,每片叶子的顶端都顶着颗银色的花苞,像嵌着星星。
“七星草!”宋诚的心跳突然加速,花苞上的露珠在矿石光里滚动,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他刚要伸手去摘,却发现石台周围刻着圈符文,和龟甲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溶洞深处传来滴水声,节奏均匀得像沙漏。宋诚坐在石台上,七星草的清香钻进鼻腔,头晕脑胀的感觉渐渐消退——原来这草不仅能解毒,还能安神。
守山人进来时,手里拎着只烤野兔,油脂滴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响。“林墨没敢进来,在外面布了蛇阵,估计是等月圆再动手。”他撕下条兔腿递给宋诚,“这洞是师父的炼丹房,当年他就是在这里研究七星草的药性。”
宋诚咬了口兔肉,肉质粗糙却带着野香。他指着石台上的符文:“这些和龟甲上的图案一样,是不是和逆命阵有关?”
“何止有关。”守山人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火光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刻,“永乐大帝建逆命阵时,找过师父的师父,求他用七星草镇住阵眼的邪气。师父说,这草是天地的灵物,月圆之夜吸收月华,花蕊里会凝结出‘星露’,能解世间所有奇毒,但要是用活人献祭,就会变成催命的毒药。”
宋诚突然想起鬼医的话,原来七星草的善恶,全看用在谁手里。他摸出梅花布偶,布偶肚子里的青铜令牌硌得手心发麻,令牌背面的“月”字正在发烫,像是在呼应洞外的月光。
“今晚是月半,离月圆还有三天。”守山人看着洞外的天色,瘴气已经散去,露出半轮残月,“林墨肯定会在月圆前夜动手,他知道我们等不起——淑妃的蚀骨香,到月圆那天就会侵入心脉,神仙难救。”
宋诚握紧令牌,突然站起来:“我们不能等。你说七星草靠月华生长,要是用龟甲的力量能不能催熟它?”他想起埋在老槐树下的龟甲,两块合在一起时迸发的寒气,说不定能引动月华。
守山人的眼睛亮了:“你是说……用逆命阵的阵眼催动灵草?这法子师父试过,说太冒险,弄不好会让草枯萎,还会引发山崩。”
“总比看着淑妃死,让林墨得逞强。”宋诚走到石台边,指尖抚过符文,“龟甲在京城,青铜令牌是鲁王府的信物,说不定能暂代阵眼的力量。你看这令牌上的‘月’字,和符文里的月亮图案是不是一样?”
守山人凑近看了看,突然一拍大腿:“对!这是‘借月符’!当年鲁王的先祖是观星官,懂占星之术,这令牌说不定就是他画的符,能暂时引动月华!”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些黑色的粉末:“这是‘星辰砂’,混合了朱砂和陨铁灰,能让符文显形。我们今晚试试,说不定能提前引出星露。”
入夜后,残月升到洞口,月光像条银带落在石台上。宋诚将青铜令牌放在七星草旁边,守山人撒下星辰砂,符文突然亮起红光,令牌上的“月”字也跟着发光,两者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个旋转的光环。
七星草的花苞开始微微颤动,像是在呼吸。第一片叶子顶端的花苞慢慢绽开,露出里面金色的花蕊,花蕊中央凝结出滴露珠,在月光下闪着七彩的光——是星露!
“成了!”守山人激动得声音发颤,刚要伸手去接,洞外突然传来林墨的喊声:“快停下!会害死所有人的!”
宋诚抬头,看见林墨站在洞口,身后的黑衣人举着火把,火焰在月光里跳动。“你怕了?”宋诚将星露装进玉瓶,玉是红绡给的药瓶塞,据说能保存药性,“怕我们坏了你的好事?”
“我是怕山崩!”林墨的声音带着惊恐,“这溶洞的地基是空的,强行引动月华会让岩层断裂,我们都会被埋在这里!”
话音刚落,溶洞突然剧烈摇晃,石台上的七星草剧烈抖动,剩下的花苞纷纷掉落,叶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守山人扑过去想护住草,却被掉落的石块砸中肩膀,疼得闷哼一声。
“快往暗道走!”宋诚扶起守山人,往溶洞深处跑。暗道比入口更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岩壁上的矿石被震得纷纷坠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跑出暗道,外面是片陡峭的斜坡,坡下是翻滚的云海。林墨和黑衣人也逃了出来,正沿着斜坡往上爬,火把在云雾里忽明忽暗,像鬼火。
“抓住他!别让他把星露带走!”林墨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他手里的弓箭对准宋诚,箭头在月光下闪着黑亮的光。
宋诚抱着守山人往下滚,碎石划破了他的衣服,却顾不上疼。滚到坡底时,他看见块突出的岩石,赶紧躲到后面。箭矢“嗖嗖”地射过来,钉在岩石上,毒液渗进石缝,冒出阵阵白烟。
“星露……还在吗?”守山人咳出口血,肩膀的伤口已经发黑,“我……我好像中了锁魂散……”
宋诚摸出玉瓶,星露还在,只是少了些,像是被震洒了。他将星露倒进守山人的嘴里,老人的脸色渐渐红润,呼吸也平稳了些。“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引开他们。”
他将青铜令牌塞进守山人怀里,往相反的方向跑,边跑边喊:“林墨!有种来追我!星露在我这儿!”
林墨果然带着人追了过来,火把的光芒越来越近。宋诚拐进条岔路,路的尽头是道悬崖,下面是奔腾的江水,月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层碎银。
“跑啊,怎么不跑了?”林墨堵住路口,手里的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把星露交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宋诚的后背抵住冰冷的岩石,江风卷着水雾打在脸上,带着股寒意。他摸出最后半包硫磺粉,心里清楚,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硫磺粉撒出去的瞬间,宋诚纵身跃下悬崖。风声在耳边呼啸,他看见林墨的脸在崖边闪过,表情错愕得像见了鬼。
下坠的失重感只持续了片刻,他就落入了江水里。冰冷的江水瞬间浸透了衣服,冻得骨头都在发颤。宋诚拼命往水面游,口鼻里灌满了水,带着鱼腥味的浪头不断拍打着他的脸。
“抓住那根木头!”岸上传来守山人的喊声。宋诚抬头,看见老人正趴在崖边,手里扔下来根断木,是从暗道里拆下来的横梁。
他抓住断木,借着浮力往岸边游。江水流得很急,把他往下游冲了约莫半里地,才终于抓住块礁石,爬上岸时,已经浑身冻僵,牙齿打着颤说不出话。
守山人用干柴生了堆火,火苗舔着潮湿的树枝,冒出浓浓的白烟。宋诚脱下湿衣服,凑近火堆烘烤,皮肤接触到热气,疼得像针扎。
“林墨不会善罢甘休的。”守山人往火里添了些草药,烟雾突然变得很香,能驱寒,“他知道你要回京城,肯定会在必经之路设埋伏。”
宋诚拿起烤干的短刀,刀柄上的裂痕像条蜈蚣。他想起红绡,不知道她有没有顺利回到京城,淑妃的病情怎么样了。梅花布偶落在了溶洞里,那是他唯一的念想,现在只能攥紧这把刀,提醒自己不能倒下。
“月圆那天,星露还能再凝结吗?”宋诚问,火堆的温度烤得他眼皮发沉。
“难了。”守山人叹了口气,“强行催熟伤了根,就算有月华,也只能结出半滴,不够解蚀骨香的。”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片干枯的叶子,边缘有七个锯齿,“不过我这有片七星草的枯叶,是当年师父留下的,磨成粉能暂时压制毒性,撑到你找到其他解药。”
宋诚接过枯叶,叶片虽然干硬,却还带着淡淡的清香。他突然想起梅老实说的,七星草的种子能在火里发芽,说不定这枯叶里藏着生机。
“我们往南走,绕开官道,从水路回京城。”宋诚将枯叶收好,“林墨以为我会走陆路,水路反而安全。”
守山人点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件蓑衣:“我知道有条暗河,能通到运河,比官道近三天。只是河里有‘水猴子’,专拖游泳的人,得小心点。”
两人沿着江岸往南走,月光透过云层洒在水面上,像条晃动的银带。守山人边走边讲药王谷的旧事,说红绡的师父当年如何用七星草救了瘟疫里的百姓,说林风小时候总偷摘引路花给师妹编花环,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像叹息。
“其实林墨以前不是这样的。”守山人踢着脚下的石子,“他娘是被贪官害死的,所以才想掌控权力,只是走得太远,回不了头了。”
宋诚想起自己的父亲,也是被奸臣诬陷,才落得家破人亡。他突然明白,这世间的恶,往往始于一点可怜的执念,只是有人能守住底线,有人却被吞噬。
走到黎明时分,他们找到了暗河的入口,是个被藤蔓掩盖的山洞,洞口的石壁上刻着个“水”字,是守山人说的标记。宋诚点燃火把,往洞里走,暗河的水流很缓,水面平静得像镜子,倒映着洞顶的钟乳石,像倒挂的冰锥。
“上船吧。”守山人解开系在岸边的木筏,筏子是用整根树干挖空做的,能坐下两个人,“这筏子是当年运药材用的,师父说能载着希望走。”
木筏在暗河里漂流,火把的光芒在水面上拉伸变形,像游动的蛇。守山人用篙撑着岩壁,时不时提醒宋诚注意头顶的钟乳石——有些尖锐得像刀子,稍不留意就会撞破头。
漂到正午时,前方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是暗河汇入运河的出口。宋诚刚要拿起篙,木筏突然剧烈晃动,水下传来股拉力,像有什么东西在拽筏子。
“是水猴子!”守山人将火把伸进水里,水面冒出串气泡,映出张毛茸茸的脸,眼睛在黑暗里闪着绿光,“拿硫磺粉撒!它们怕这个!”
宋诚抓起硫磺粉往水里撒,粉末遇水炸开,水面腾起白雾。水猴子尖叫着沉入水底,拉力突然消失,木筏像断了线的风筝,顺着水流冲向出口,撞在运河的堤岸上,发出“砰”的巨响。
“抓紧了!”守山人喊着,用篙抵住堤岸,木筏在冲击下转了个圈,终于稳住了。
宋诚趴在筏子上,看着运河里来来往往的商船,突然觉得恍如隔世。守山人递给他块干粮,是用玉米面做的饼,硬得像石头,却带着阳光的味道。
“前面就是码头了。”守山人指着远处的炊烟,“到了码头,就能雇到马车,三天内肯定能到京城。”
宋诚咬着干粮,心里突然踏实了。无论林墨设了多少埋伏,无论淑妃的毒还有多少时间,他都要走下去——为了红绡的约定,为了黑牢里亮着的灯,为了那些还在等着正义的人。
运河码头的人比想象中多。南来北往的商船挤在岸边,挑夫们扛着货物穿梭其间,喊着号子,汗水在冻红的脸上流淌。宋诚和守山人换了身粗布衣服,混在人群里,像两个普通的货郎。
“前面那家‘顺昌镖局’,能租到最快的马车。”守山人指着家挂着虎头旗的铺子,镖局门口的马桩上拴着匹枣红马,马蹄上的铁掌锃亮,一看就是日行千里的好马。
刚走到镖局门口,就看见个穿锦袍的公子正和镖头争执,公子身边的护卫腰间挂着狼头令牌——是鲁王世子的人!宋诚连忙拉着守山人躲到货堆后面,听见那公子喊道:“必须在三日内赶到京城,把这箱东西交给林先生,事成之后,赏银加倍!”
镖头打开箱子,里面铺着黑绒布,放着个青铜盒子,盒子上的蛇形纹和鲁王府的一模一样。“这箱子里装的什么?这么金贵?”镖头的手指刚碰到盒子,就被公子打开了。
“不该问的别问!”公子的眼神阴鸷,“只要送到就行,路上要是出了岔子,你们镖局就等着关门吧!”
宋诚的心猛地一跳——青铜盒子里肯定是和七星草有关的东西,说不定是林墨要的药引。他对守山人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绕到镖局后院,那里拴着十几匹马,其中匹黑马的马鞍上有个梅花形的烙印,是红绡的马!
“红绡来过!”宋诚摸着马鞍上的余温,“烙印还是热的,她刚走没多久。”
守山人指着马厩墙上的刻痕,是个简单的“月”字,旁边画着个箭头,指向北方:“她在告诉我们,她往京城方向走了,让我们跟着月亮的方向追。”
正说着,镖局的大门突然传来骚动,刚才的锦袍公子带着护卫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张画像,正是宋诚的模样。“给我搜!看见这个人立刻拿下,赏银五十两!”
宋诚拉着守山人翻过后墙,落在条窄巷里。巷子里堆着些空酒坛,守山人一脚踹碎酒坛,碎片溅起的瞬间,两人已经钻进了对面的布庄。
布庄的掌柜正在算账,见他们进来,吓得差点把算盘摔了。宋诚亮出腰牌:“借件衣服,事后加倍奉还。”他指着货架上的青色长衫,“要最快的。”
换好衣服,宋诚和守山人装作买布的客人,慢悠悠地走出布庄。锦袍公子的人还在巷口搜查,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像敲在紧绷的弦上。
“往码头西头走,那里有艘去京城的货船。”守山人低声说,他年轻时跑过船,知道哪些船敢载“特殊客人”。
货船的船长是个独眼龙,脸上有道从眉骨到下巴的刀疤,看见宋诚递过来的银子,眼睛亮得像两盏灯。“天黑启航,甲板下的货舱有空位,就是有点潮。”他往嘴里灌了口酒,酒液从独眼的空洞里漏出来,滴在衣襟上,“不过得说好,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货舱里堆满了丝绸,散发着樟脑的味道。宋诚找了个角落坐下,守山人正用匕首撬开青铜令牌,令牌里面是空的,藏着张卷成细条的纸,展开后是幅地图,标注着京城通往淑妃寝宫的密道。
“是鲁王府的密道图。”守山人指着图上的红点,“这是御花园的假石山,从这里进去,能直通淑妃的偏殿,当年鲁王还是藩王时,为了方便见后宫的人挖的。”
宋诚将地图折好,藏在靴筒里。货船突然晃动了下,启航的钟声“铛铛”响起,水面泛起的涟漪在月光下像破碎的镜子。他摸出七星草的枯叶,叶片在船舱的微光里泛着淡淡的绿,像是还在呼吸。
“还有两天月圆。”宋诚对着枯叶轻声说,“红绡,等我。”
货船行到半夜,甲板上传来争吵声,夹杂着兵器相撞的脆响。守山人刚要出去看看,货舱的门突然被踹开,锦袍公子举着火把站在门口,身后的护卫手里拿着弓箭,箭头对准了他们。
“宋典史,别来无恙。”公子的脸上带着狞笑,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他腰间的蛇形玉佩,“林先生说,你肯定会走水路,让我在这儿等你。”
宋诚的短刀瞬间出鞘,刀光劈开火把的光芒,直逼公子的咽喉。护卫们的箭同时射出,守山人用身体挡住宋诚,箭矢穿透了他的肩膀,血珠溅在丝绸上,像绽开的红梅。
“快走!”守山人将宋诚推向货舱的暗门,那是船长说的逃生通道,“星露……一定要送到……”
宋诚钻进暗门,身后传来守山人的惨叫声和丝绸燃烧的噼啪声。暗门通向船尾,他纵身跃入水中,冰冷的河水瞬间包裹了他,像无数只手在拉扯。
游上岸时,宋诚的胳膊被箭划伤了,血在水里拖出长长的红痕。他回头看了看燃烧的货船,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像个巨大的灯笼。守山人的石斧漂在水面上,斧刃在月光下闪着最后的光。
“我会做到的。”宋诚对着货船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往京城的方向跑。夜风吹干了他身上的水,伤口冻得发疼,却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他不能死,至少在把星露送到淑妃手里之前,不能死。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宋诚终于看见京城的城墙,像条沉睡的巨龙。他摸了摸靴筒里的地图,又握紧了怀里的玉瓶,星露的清香混着伤口的血腥味,在清晨的风里飘散。
离月圆还有一天,离淑妃的死期,也还有一天。他知道,真正的决战,才刚刚开始。
(第1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