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区掩体的合金大门隔绝了血月深红的光,却关不住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
守夜人临时医疗站里,惨白的灯光下,林薇残破的身躯连接着数台闪烁的仪器,微弱起伏的生命线如同风暴中的烛火。
铁砧的右臂裹着厚厚的、渗出药液的绷带,沉默如山。夜莺靠着墙,擦拭狙击枪的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空气中消毒水、血腥和创伤的颓败气息,混合着无声的压抑。
凌墨独自坐在冰冷狭窄的“询问室”里。罗罡魁梧的身影早已带着那个冰冷的黑色U盘离开,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远去的闷雷。
昏暗的应急灯光在头顶摇曳,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布满锈迹的金属墙壁上,扭曲晃动。
肩头伤口的闷痛,脑海深处巢脑精神碎片带来的、如同无数细针攒刺般的眩晕和破碎杂音,都成了这死寂中的背景音。
他缓缓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气,紧绷的神经并未因罗罡的暂时离开而放松。
**巡逻队。**
罗罡的命令冰冷地刻在意识里:暂时编入基地外围巡逻队。
不得离开指定区域。不得接触无关人员。这是流放,也是监视。一个透明的囚笼。
孤儿院怎么办?小豆子他们?
还有灰域里虎视眈眈的铁爪帮?刘红霞的刻薄嘴脸仿佛就在眼前。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隔着粗糙的作战服,冰冷的印玺和染血的皮革地图紧贴着皮肤。意念沉入那片死寂的印玺空间。
影蛛的光点微弱得几乎熄灭,腐尸犬的轮廓也虚幻如烟。
唯有那片代表巢脑精神碎片的混乱区域,在汲取了灰烬之核狂暴能量后,不再仅仅是冰冷混乱的异物感,而是多了一丝……沉重?
一种如同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带着微弱精神感知力的奇异“触角”?
它像新生的、布满倒刺的荆棘,缠绕在他的意识边缘,带来不适,却也隐隐指向外界某些……无形的波动?
就在这时,询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守夜人制式作战服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
他身材中等,脸上带着风吹日晒的沧桑和一种底层士兵特有的麻木疲惫,左眼下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看着凌墨,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只有公事公办的疏离。
“凌墨?”声音干涩,“我是王海,外围巡逻第三小队副队长。
跟我走。”
没有寒暄,没有多余的询问。
凌墨沉默地站起身,跟在这个叫王海的男人身后,穿过守夜人临时区域里那些或忙碌、或疲惫、或带着探究目光的身影。
他胸前那枚崭新的咆哮狼徽章,在惨白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与周围那些磨损旧化的徽章格格不入。
他们离开了核心区域,沿着更加狭窄、照明更加昏暗的通道下行。
空气变得更加污浊,弥漫着贫民窟特有的酸腐、汗臭和劣质燃料的味道。
通道两侧的窝棚更加密集破败,麻木而警惕的目光从门缝和阴影中投来,落在凌墨崭新的作战服和狼头徽章上,充满了冷漠、畏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憎恨。
巡逻第三小队的“驻地”,位于基地下层一个废弃的、漏风的管道维修间。
几张用废弃金属板和木箱拼凑的床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桶充当火盆(里面只有冰冷的灰烬),角落里堆着一些磨损严重的装备和空罐头盒。
空气里混合着机油、汗臭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你的铺位,那边。”
王海指了指角落里一张铺着脏兮兮薄毯的金属板,声音没什么起伏,“装备自己领,在那边箱子里,都是旧的,凑合用。
规矩很简单:听命令,巡逻路线固定,眼睛放亮点,遇到异常立刻报告,别逞能,别惹事。活着回来就行。”
房间里还有三个人。
一个靠在墙上、抱着老旧步枪打盹的瘦高个。
一个正用小刀削着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的矮壮汉子。
还有一个背对着门口,仔细擦拭着一把短管霰弹枪的女人,她动作利落,手指关节粗大。
听到动静,三人都抬起头。打盹的瘦高个掀开眼皮,懒洋洋地扫了凌墨一眼,又闭上了。
削面包的矮壮汉子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眼神却没什么温度:“哟,新来的?细皮嫩肉的,上面下来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擦拭霰弹枪的女人也转过身。她约莫三十多岁,脸庞线条硬朗,皮肤粗糙,一道疤痕从眉骨划过脸颊,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她的目光在凌墨崭新的作战服、肩头绷带和胸前的狼头徽章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冰冷的漠然。
“李虎,陈石头,张岚。”
王海简单介绍,“这位是凌墨,暂时编入我们队。”
“凌墨?”
擦拭霰弹枪的张岚挑了挑眉,声音带着砂砾感,“昨天B7区那个?”
她的目光如同探针,似乎想从凌墨平静的脸上挖出点什么。
气氛瞬间微妙起来。
B7区高危任务,林薇小队近乎全灭,唯一的幸存新兵……这消息在底层早已传开,版本不一,但都透着诡异。
“嗯。”凌墨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走向角落里那张属于他的冰冷“床铺”。
“哼。”李虎(削面包的矮壮汉子)嗤笑一声,不再看他。
陈石头(瘦高个)翻了个身,继续打盹。
张岚盯着凌墨的背影看了几秒,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继续低头擦拭她的枪。
只有王海,默默地从角落一个破木箱里翻出一套磨损严重、沾满油污的旧作战服、一件布满刮痕的旧战术背心、一把枪管磨损的旧霰弹枪和几盒弹药,一股脑扔到凌墨的“床”上。
“换上。半小时后出发,C区外围巡逻。”王海的声音依旧干涩麻木。
凌墨默默地换下自己相对崭新的装备,穿上带着浓重汗味和机油味的旧衣服。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肩头的伤口。
旧霰弹枪入手冰冷沉重,枪栓拉动时发出滞涩的摩擦声。
他像一个被剥去了外壳的寄居蟹,重新融入这片肮脏、疲惫、充满敌意的底层泥沼。
巡逻路线冗长而压抑。
沿着基地最外围、靠近巨大支撑柱和废弃管道的狭窄通道。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巡逻队五人沉默地行进,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王海走在最前,李虎和陈石头懒散地跟在后面,张岚殿后,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两侧的黑暗缝隙和头顶锈蚀的管道。
凌墨被安排在中间靠前的位置,像一件需要被看管的物品。
通道两侧的贫民窟景象更加触目惊心。拥挤的窝棚如同蜂巢,破败不堪。
污水在坑洼的地面流淌,散发着恶臭。孩子们瘦骨嶙峋,眼神空洞麻木,像一群等待死亡的幼兽。
看到巡逻队,尤其是看到凌墨胸前的狼头徽章,他们眼中只有更深的恐惧和瑟缩,迅速躲回阴暗的角落。
“呸!走狗!”一个压抑着愤怒的低吼从旁边的窝棚阴影里传来。
李虎猛地停下脚步,眼神凶狠地瞪向声音来源:“哪个杂种?滚出来!”
阴影里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算了,李虎。”
王海头也没回,声音疲惫,“走吧,别生事。”
李虎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地继续走。
张岚殿后,路过那个窝棚时,锐利的目光冷冷地扫过阴影,没有停留。
凌墨沉默地走着。
胸前的狼头徽章冰冷沉重,如同烙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目光——恐惧、憎恨、麻木。
磐石之家,小豆子……他们是不是也这样看着自己?一股冰冷的无力感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
“呜呜呜……妈妈……我要妈妈……”一阵细弱、压抑的哭泣声,从一个堆满废弃金属零件的角落传来。
声音很小,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凌墨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单衣、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垃圾堆里,小脸脏兮兮的,泪水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瘦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烂的布偶。
李虎不耐烦地皱眉:“妈的,吵死了!小崽子滚远点哭!”
王海也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看着小女孩,又警惕地扫视四周,似乎在判断这是否是某种陷阱。
张岚只是冷冷地看着。
凌墨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又扫过她身后那条更加黑暗、堆满废弃物的死胡同。
意念沉入印玺空间,那片代表巢脑精神碎片的荆棘区域微微震动。
一种冰冷、混乱、但异常清晰的“感知”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在那条死胡同深处的阴影里,潜伏着三个散发着贪婪、恶意和微弱鬼气波动的生命信号!
他们如同等待猎物的鬣狗,目标……正是那个无助的小女孩!
铁爪帮!是灰域的人!
凌墨的心猛地一沉。
麻烦,这么快就找上门了!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旧霰弹枪。是视而不见?还是……
“喂!新来的!发什么呆!走了!”李虎不耐烦地催促道,伸手就要来推凌墨。
就在李虎的手即将碰到凌墨肩膀的瞬间!
凌墨动了!
不是躲避,而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同时,一个冰冷狂暴的意念在灵魂深处炸开!
目标不是人,而是那条死胡同深处的阴影!沟通的不是影蛛或腐尸犬,而是那片混乱、沉重、带着精神感知的巢脑碎片!
【强制指令:精神冲击!目标:阴影中的恶意!】
如同将无形的荆棘狠狠甩出!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强烈混乱、憎恶和微弱精神干扰的冲击波,如同投石入水产生的涟漪,瞬间掠过李虎推来的手,狠狠撞进了那条死胡同最深沉的阴影里!
“呃啊!”
“什么东西?!”
“头……头好痛!”
几声压抑的、充满痛苦和惊骇的闷哼,猛地从死胡同深处传来!紧接着是重物跌倒和慌乱爬行的声音!
那三个潜伏的恶意信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变得混乱不堪,带着巨大的恐惧,连滚爬爬地向更深的黑暗深处逃窜,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无声无息!
李虎的手僵在半空,脸上还带着不耐烦的凶相,眼神却瞬间被惊愕取代!
他根本没看清凌墨做了什么,只感觉一股冰冷的、令人极其不舒服的气息瞬间掠过自己,然后死胡同里就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王海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死胡同深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张岚的霰弹枪更是瞬间抬起,枪口指向黑暗!
只有那个哭泣的小女孩,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呆了,忘记了哭泣,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突然紧张起来的巡逻队。
“怎么回事?”王海的声音低沉而警惕,目光如电般扫过凌墨,又死死盯着死胡同深处。
“有……有动静!里面有人!”
李虎反应过来,指着死胡同,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不确定,“好像……跑了?”
张岚没有说话,她端着枪,如同最警觉的猎豹,一步一步,无声地靠近死胡同口,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里面的黑暗和散乱的废弃物。
片刻后,她缓缓放下枪口,回头看向王海,摇了摇头,眼神却更加凝重:“没人。但有挣扎和逃离的痕迹。刚走。”
王海的目光再次落回凌墨身上,那眼神充满了审视和深深的疑惑。
刚才那股冰冷的气息……源头似乎就是眼前这个沉默的新兵?他做了什么?吓跑了里面的人?
凌墨依旧站在原地,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
强行驱动巢脑碎片发动精神冲击,虽然威力不大,却再次牵扯了脑海深处本就未愈的创伤,剧痛如同针扎。
他强忍着眩晕,平静地迎视着王海的目光,声音干涩:“可能是老鼠,或者……听错了?”他把问题轻描淡写地推了回去。
王海盯着凌墨看了足足三秒,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看穿。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凌墨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他转向还在发呆的小女孩,声音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小家伙,你妈妈呢?这里危险,快回家。”
小女孩这才如梦初醒,“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抱着破布偶,跌跌撞撞地跑向旁边一个窝棚。
巡逻继续。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和诡异。李虎和陈石头看凌墨的眼神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张岚殿后的位置似乎离凌墨更近了一些,锐利的目光不时扫过他的背影。
凌墨沉默地走着,感受着背后那几道复杂难明的目光。
巢脑碎片在意识边缘微微搏动,残留着释放冲击后的细微刺痛和一种……冰冷的掌控感。力量,伴随着更深的漩涡。
荆棘之路,每一步都更加艰险。而印玺深处那片染血的皮革地图,似乎随着他情绪的波动,传来一丝更加清晰的温热感。
他需要时间,需要力量,更需要……弄清楚那个U盘和地图钥匙的秘密。风暴,正在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