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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万历八年正月十六,江陵的年味还未散尽,城南的官道上就出现了一串单薄的身影。数百个流民背着破包袱,拖着孩子,沿着结冰的沟渠缓缓挪动,灰败的脸上沾着泥垢,呼出的白气在寒风里瞬间消散。领头的是个瘸腿老汉,拄着根枣木拐杖,每走一步都要喘半天——他们是从荆襄逃难来的,去年冬天的大雪压垮了窝棚,只能往南寻找活路。

徐光启刚巡查完军屯的水渠,远远就看见这队流民,心里咯噔一下。荆襄流民是明朝中期的大问题,朝廷虽设了抚民官,却屡禁不止,一遇灾年就会向南扩散,极易引发治安问题。

“先生,要不要让卫所的人拦一下?”赵勇握紧了腰间的刀,”去年就有流民抢粮,闹出过人命。”

“不能拦。”徐光启翻身下马,走到瘸腿老汉面前,见他冻裂的手里攥着块硬得像石头的麦饼,”老乡,你们从哪来?要往哪去?”

老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俺们…俺们从郧阳来,听说江陵有口吃的,就…就过来了。”他身后的一个妇人突然哭出声:”官爷行行好,给口粥吧,娃子三天没吃东西了…”

徐光启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对钱六道:”快!让人去粮仓领五十石米,在城南的旧营房支起大锅,熬粥给流民喝!再烧些姜汤,别让他们冻出病来。”

“先生!”钱六急了,”粮仓的粮是留给春耕的,这几百人要是住下,可不是五十石米能打发的!”

“春耕的粮可以再想办法,人命不能等。”徐光启指着流民里的孩子,”你看他们冻成什么样了?真要是冻死、饿死在江陵地界,咱们这些当官的,对得起身上的官服吗?”

王承祖也劝道:”先生说得对!俺们军屯还有些存粮,先挪出来救急!大不了开春多种些土豆,总能补上!”

徐光启点点头,让王承祖带军户去整理旧营房,自己则带着钱六往布政司汇报。李贽听完情况,眉头紧锁:”流民安置可不是小事。朝廷规定,流民需遣返回原籍,擅自收留要担责任的。”他从卷宗里抽出份文书,”这是郧阳抚民官的咨文,说这批流民’顽劣难治,曾劫掠乡绅’,让各地’勿要收留’。”

“劫掠?”徐光启想起老汉手里的硬麦饼,”怕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他翻开文书,见上面的流民名单里,有近半数是”军户后代”,心里顿时有了主意,”这些人里有不少懂农事、会武艺的,不如…把他们安置在军屯,补充军户缺额?”

明朝军户实行世袭制,日久缺额严重,用流民补充军户是惯例,既合规又能解决问题。李贽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军屯有荒地,流民有劳力,正好互补。只是…得报请巡抚大人批准,免得落人口实。”

徐光启立刻写了《安置流民疏》,详述流民成分、军屯缺额,请求”以流民补军户,授田耕种,纳粮当差”,既解决了流民安置,又充实了军备,一举两得。秦耀接到疏文,很快批复”可行”,还拨了两百石救济粮,算是支持。

可安置工作刚启动,就遇到了阻力。城南的乡绅们联名上书,说”流民混杂,恐生盗贼”,要求徐光启”驱逐出境”,领头的正是张文昌的堂兄张世贵——此人靠着兼并土地发家,最怕流民分走资源。

“徐佥事,不是我们心狠。”张世贵在布政司门口拦住徐光启,手里把玩着串玉珠,”这些流民来路不明,万一混了盗匪,谁担得起责任?去年邻县收留流民,结果粮仓被劫,这事你忘了?”

“我没忘。”徐光启冷冷地说,”但去年邻县的粮仓,是被乡绅勾结盗匪劫的,不是流民。”他扬声道,”我已让人登记流民姓名、籍贯,凡有手艺的编入作坊,会耕种的派去军屯,无业游民由军户看管劳作,谁也别想浑水摸鱼。”

张世贵被噎得说不出话,却不肯罢休:”军屯的地是朝廷的,凭什么给流民种?他们要是不交粮,难道让军户替他们扛?”

“他们会交粮。”徐光启指着正在清理荒地的流民,”我给他们定了规矩:第一年免租,第二年交三成,第三年按军户标准交五成。只要肯干活,就能有地种、有饭吃,谁还愿意当盗匪?”

乡绅们仍不依不饶,甚至偷偷唆使家丁去流民安置点捣乱,把熬粥的锅砸了,还放话说”谁敢收留流民,就烧谁的房子”。

徐光启得知后,直接带着军户把张世贵的家丁抓了,捆在安置点门口示众。”谁再敢捣乱,就按’通匪’论处!”他站在高台上,对着围观的乡绅和流民朗声道,”流民也是百姓,只要安分守己,江陵就有他们一口饭吃!但谁要是敢借流民生事,别怪我不客气!”

这一下镇住了所有人。张世贵看着被枷的家丁,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再妄动——他知道徐光启说到做到,真把”通匪”的罪名扣下来,张家就得彻底败落。

安置工作终于顺利展开。徐光启让人把军屯的荒地划出来,按户分给流民,每户五亩,还发了种子、农具。王承祖则挑选了些精壮流民编入军户,教他们练鸳鸯阵,既充实了兵力,又稳住了人心。

一个月后,徐光启再去安置点时,看到的已是另一番景象:荒地被开垦成整齐的田垄,流民们在田里插秧,孩子们在晒谷场上追逐,几个妇女正围着灶台蒸窝头,蒸腾的热气里飘着麦香。

“徐大人!”瘸腿老汉拄着拐杖迎上来,脸上有了血色,手里捧着个热乎乎的窝头,”您尝尝!这是俺们自己种的麦子磨的面,比家里的好吃!”

徐光启接过窝头,粗粝的口感里带着淡淡的甜。他看着远处正在练兵的流民,他们穿着军户的旧甲,虽然动作生涩,却透着股认真劲。王承祖笑着说:”这些汉子真不赖,有几个以前是猎户,射箭比军户还准!”

李贽也捋着胡须点头:”光启啊,你这招’以民养军、以军护民’,比单纯驱逐强多了。既解决了流民问题,又补了军屯的缺,算得上一举两得。”

徐光启望着满眼的新绿,心里却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安稳。荆襄还有更多流民在南下,军屯的存粮只够支撑到夏收,乡绅们的敌意也未完全消除。但他看着流民们脸上的笑容,突然觉得一切辛苦都值了——这些人曾是流离失所的”隐患”,如今却成了江陵的劳力、卫所的兵源,这或许就是治理的真谛:不是堵,而是疏;不是防,而是融。

初夏的傍晚,安置点的场院里响起了歌声。流民们围着篝火,唱着郧阳的山歌,军户们也凑过去,教他们唱军屯的号子,不同的调子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徐光启站在坡上,看着跳动的火光映红夜空,突然想起张居正的话:”天下之乱,始于民失其业。若皆有田可耕、有屋可住,谁愿为盗?”

他知道,流民安置只是开始,往后还有赋税调整、户籍登记、纠纷调解等无数琐事。但只要守住”让百姓有活路”这一条,再难的坎也能迈过去。就像这刚插下的秧苗,只要给够水、照够光,总会结出沉甸甸的稻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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