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的手指，像指挥家的权杖，优雅地指向了那位脸色煞白的大学教授。
“知识，是通往真理的阶梯。”菲利普的声音透过小丑面具，带着一种空灵而讽刺的韵味，“但有些人，走得太快，踏空了阶梯，坠入了比无知更深邃的深渊。”
话音刚落，大学教授脚下的影子便开始了令人作呕的蠕动。
它不再维持人形，而是融化、扩散，变成了一滩活动的墨迹。紧接着，从墨迹中“长”出了一本巨大的、由阴影构成的书。书的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不断开合、仿佛在呼吸的眼球图案。
书页无风自动，哗哗作响。每一页翻开，都有一段段扭曲的、亵渎的、由蠕虫般的影子构成的文字爬出来，争先恐后地钻进教授本人的影子里。
“啊——！不！别再念了！”
教授发出了比军官更加凄厉的惨叫。他双手抱头，痛苦地跪倒在地，仿佛有无数疯狂的知识正在他的脑海里冲撞、尖啸。他看到了自己偷阅禁忌典籍，窃取不属于自己智慧的场景；他看到了自己的理智被那些知识一寸寸啃食，灵魂被污染的整个过程。
这是他最深的恐惧，是他用学者的体面外衣，拼命掩盖的腐烂内里。而现在，这一切都被菲利普用他自己的影子，赤裸裸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宾客们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们惊恐地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许多人下意识地去看自己脚下的影子，生怕它会成为下一个“演员”。恐惧，像瘟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这场晚宴，已经彻底偏离了奢华与享乐的轨道，变成了一场诡异的精神酷刑。
菲利普没有停下。
他的目光，如同审判官的视线，一一扫过那些他用“记忆沙漏”标记过的目标。
一位贵妇的影子，变成了一面破碎的镜子，映照出她因嫉妒而扭曲的真实面容。一位银行家的影子，变成了一堆堆融化的、流淌着黑水的金币，象征着他那用肮脏手段积累的财富。
他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技巧，只是简单地、粗暴地，将每个人内心最不堪的一面，用他们自己的影子具象化出来。
他不是在表演，他是在宣判。
整个后花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忏悔室。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哭泣声和崩溃的呓语，构成了一曲疯狂的交响乐。
而在这片混乱的中心，长桌主位上的瓦伦丁公爵，始终一动不动。
他没有愤怒，没有惊讶，面具后的眼神反而流露出一丝越来越浓厚的……欣赏。仿佛在看一场排练了无数次的、正中他下怀的精彩戏剧。
“够了。”
终于，公爵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随着他话音落下，所有暴动的影子瞬间恢复了平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那些精神崩溃的宾客们，也被侍从们迅速而高效地“清理”了出去。
舞台，重归寂静。
“精彩绝伦的演出，小丑先生。”公爵站起身，缓缓地为菲利普鼓掌，“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你不是一个弄臣，你是一位天生的‘剧作家’。你懂得如何挖掘角色最深沉的冲突，并将它以最震撼的方式呈现出来。”
菲利普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他心中的警报，已经拉到了最响。
公爵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没有被激怒，反而……很满意？
“那么，作为压轴大戏。”公爵张开双臂，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说道，“我最优秀的剧作家，你是否能告诉我，在这场‘国王的婚礼’上，我，这位孤独的国王，我的‘新娘’又在何方呢？”
全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菲利普身上。
这是最终的考验。
菲利普的心念电转。新娘？这场婚礼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任何女性主角。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他的目光，扫过长桌上那个为“新娘”预留的空位。
然后，他看向了公爵本人。
他想起了公爵那个平静得如同赝品般的“假影子”。他想起了猩红剧团的教义——他们认为世界是一场戏剧，而他们既是演员，也是导演。
一个大胆的、足以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肉跳的猜测，在他脑中成型。
菲利普没有回答，而是再次行了一个滑稽的屈膝礼。
“尊敬的国王陛下，”他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吟游诗人般的语调说，“您的新娘，其实一直都在您的身边。她高贵、美丽，且独一无二。她就是……”
他伸出手，指向的不是任何一位宾客，也不是那个空着的座位。
他指向的，是瓦伦丁公爵本人。
“……您自己。”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就连公爵本人，那张银色的面具下，似乎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哦？”他发出了一个饶有兴味的单音节。
“是的，陛下。”菲利普继续说道，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将所有的线索编织成一个看似荒谬却又逻辑自洽的剧本，“这场婚礼，并非国王与王后的结合。而是一位凡人，为了与自己体内那‘神圣的另一半’结合，所举办的仪式！”
“您是国王，也是您自己的新娘。您是演员，也是您自己的观众。这并非一场婚礼，而是一场……加冕礼。一场凡人褪去凡躯，与‘神性’合一，成为‘绯红之主’在人间行走的新神之仪式！”
菲利普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话。
他的话语，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这场晚宴所有的伪装，直指其最核心、最疯狂的真相。
在他喊出“新神之仪式”的瞬间，公爵脚下那个平静的“假影子”，轰然破碎！
一个全新的、巨大而恐怖的真实影子，从地底升腾而起，将整个舞台都笼罩其中。
那影子不再是人形。它仿佛由无数张脸孔——哭泣的、欢笑的、尖叫的——所构成，这些脸孔纠缠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戴着王冠的轮廓。影子的中央，则是一片纯粹的、象征着“绯红之主”的深红色。
强大的精神威压如海啸般席卷全场。幸存的宾客们再也无法承受，纷纷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而瓦伦丁公爵，则在影子的笼罩下，缓缓地摘下了他脸上的银色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英俊而苍白的脸。但他的双眼，已经不是人类的眼睛。那是一对燃烧着猩红色火焰的、纯粹由疯狂和神性构成的眼瞳。
“答对了，我最聪明的剧作家。”
“国王”的声音，变得重叠而怪异，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说话。
“作为奖励，我将赐予你最高的荣耀——成为我加冕礼上，第一位，也是最完美的祭品！”
他伸出手，那只手在菲利普的视野中迅速拉长、变形，化作一只由纯粹的猩红神性构成的利爪，向着菲利普的心脏，猛然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