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龙和他那群跟班前脚刚走,祁同伟脸上的笑容便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片寒潭般的冷寂。
他坐回椅子上,静默了片刻。
整个办公室,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出了高育良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是高育良沉稳的声音。
“老师,是我,同伟。”祁同伟的声音瞬间切换,染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无措。
“说吧,什么事。”电话那头,高育良的语气平缓。
祁同伟深吸一口气,低声汇报道:“老师,出事了。刚才……赵书记的公子,惠龙集团的赵瑞龙董事长,到我这里来了。”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将那份“慌乱”通过电波传递过去。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只有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祁同伟继续说道:“赵董事长对吕州的一个项目很关心,项目推进遇到了一点阻力,想……想让我们公安厅这边,‘协调’一下。”
“我一个处长,人微言轻,这种事……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烫手的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所以想第一时间向您请示,看该怎么办。”
这番话,将一个下属的本分、一个学生的依赖,演绎得淋漓尽致。
电话那头,高育良沉默了足足十几秒。
终于,高育良的声音再次传来,不带一丝波澜:“同伟啊,你自己的想法呢?”
祁同伟心中冷笑,高老师还是老样子,从不轻易沾锅。
“老师,我……我哪敢有想法。”祁同伟的语气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焦急,“我只知道,赵公子是赵书记的儿子,我们得罪不起。可他的要求,又好像……不太合规矩。我怕办不好,给您,给赵书记添麻烦。所以才想听您的指示,您让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他将自己完全放在了一个执行者的位置上,一个没有判断力,只等上级命令的“笨”学生。
高育良在电话那头,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
“同伟,你要记住。我们是国家的干部,是为人民服务的。”
“经济建设,是省里目前工作的大方向,对于企业在发展中遇到的困难,我们理应在政策和法规允许的范围内,提供支持和帮助。”
祁同伟握着听筒,静静地听着,一个字都不插。
“但是,”高育良的语气微微加重,带着一股师长的威严,“所有工作,都必须在一个框架内进行。”
“这个框架,就是法律,就是法规!你作为一名公安干警,更要将‘依法依规’这四个字,刻在骨子里!”
“我的意见很明确。既不能因为有困难,就不作为;更不能为了解决困难,就乱作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明白了!老师,我彻底明白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茅塞顿开的激动和感激,“谢谢老师的教诲!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一定严格按照您的指示,把事情办好,绝不给您和赵书记添麻烦!”
挂断电话。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依法依规?
这一世,他就要用这四个字,在汉东这片土地上,为自己铺出一条通天的阳关大道。
紧接着,手机响起,是梁璐。
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了那晚的歇斯底里,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公式化的命令。
“晚上回家吃饭。我爸要见你。”
“嘟嘟嘟……”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岳父大人,梁群峰。
那个只用一根手指,就将他从天之骄子打入尘埃,让他的人生轨迹彻底扭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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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的别墅,坐落在省委家属院深处。
祁同伟将车停好,推门而入。
客厅里灯火通明,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梁群峰正坐在主位的红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份《汉东日报》,戴着老花镜,神情专注。
他甚至没有抬头,但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场,却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让人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梁璐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祁同伟进门时,眼皮懒懒地抬了一下,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梁璐的母亲系着围裙,在厨房和餐厅间忙碌着,脸上挂着一丝略显尴尬的笑容。
“同伟回来了,快,洗手准备吃饭了。”她试图缓和这冰冷的气氛。
祁同伟换上拖鞋,脸上挂着一副谦恭得恰到好处的笑容。
“爸,妈,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态度恭敬,仿佛之前与梁璐那场撕破脸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梁群峰这才缓缓放下报纸,摘下眼镜,放在一旁。
他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看向祁同伟,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审视和穿透力。“坐吧。”两个字,不带任何感情。
饭桌上,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在餐厅里回荡。
终于,梁群峰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同伟啊。”他开口了,声音平缓。
“爸,您说。”祁同伟立刻放下碗筷,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梁群峰用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发出“笃笃”两声轻响。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祁同伟身上,语气平淡地说道:“同伟,听说你最近在立春书记面前,很有见地。这是好事,年轻人有想法,肯上进,我们做长辈的,看着也高兴。”
祁同伟心中一凛,脸上却依旧保持着谦逊:“爸,都是外面的人胡乱传的。我哪有那个本事,就是在领导面前,不敢说错话,情急之下胡言乱语了几句,让您见笑了。”
“见笑?”梁群峰笑了笑,但那笑意未达眼底。
他话锋一转,声音里透出一丝凉意:“不过,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汉东这盘棋,不是一两个子就能定输赢的。有的人,以为自己是执棋的手,殊不知,自己也只是棋盘上的一颗子。”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神透过氤氲的热气,变得锐利如刀。
“棋子,最要紧的,是找准自己的位置,不能走错了格子。你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