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家良灰头土脸地蹬着那辆老式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车回了家。
他的裤管上沾满了面粉白点,那是今天早上他做煎饼子时,不小心打翻了面盆,面粉四溅,给他的裤子留下了这些印记。
自从田桂花离家后,黄家良的生活就像这自行车一样,变得磕磕绊绊。
家里的一切似乎都在跟他作对,就连一个小小的面盆也不放过。
远远地,黄家良就看到自家的青砖房前有三个人影。
走近一看,原来是林腊梅怀里抱着哭闹不止的奶娃,脚边还趴着个三岁大的男娃,正专心致志地抠着地上的泥巴玩。
还没等黄家良把自行车停稳,林腊梅就迫不及待地尖着嗓子喊道:“二叔,你怎么才回来啊?太阳都落山啦!这两个讨债鬼可把我折腾惨了,我的腰都快断了!你快帮我带一带这俩娃。”
她背着一个写着“劳动光荣”的小帆布包,包上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一头卷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看上去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黄家良原本在路上还是一副阴沉的表情,但他看到林腊梅和两个娃时,脸上马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那笑容就像揉皱的牛皮纸一样,显得十分不自然。
黄家良连忙点头说:“就来就好,我这就去把门打开。”
说着,黄家良匆匆停下自行车,快步走到门前,打开了门上的锁。
林腊梅趁机将哇哇大哭的奶娃塞进了黄家良的怀里。
这婴儿的尿布显然已经湿透了,黄家良只觉得胸前一阵凉意袭来。
与此同时,三岁的黄成成也立刻抱住了黄家良的裤腿,他那沾满泥巴的小手在黄家良藏蓝色的裤子上按出了几个明显的爪印。
“二叔公,我想架飞机玩。”黄成成奶声奶气地说道。
黄家良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奶娃,又看了看脚边的大侄孙,面露难色地哄道:“叔公先哄哄弟弟,等会儿再带成成玩好不好呀?”
然而,黄成成却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小腿撒起娇来:“不要不要,我要现在玩嘛!”
黄家良一边哄着怀里哭泣的奶娃,一边看着脚边耍赖的大侄孙,只觉得脑袋越来越疼。
他心中不禁烦躁起来,暗暗骂起了田桂花:那个死婆娘,肯定是故意跑出去偷懒的吧!
他忙得像个陀螺一样,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可田桂花居然还不回来!
林腊梅一边揉着酸痛的肩头,一边没好气地朝着黄家良抱怨。
“二叔,你到底有没有去找二婶啊?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黄家良的脸色本来就阴沉得像要下雨一样,听到林腊梅的抱怨,他更是不耐烦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别提那个死婆娘,她不回来就不回!”
怀里的婴儿像是感受到了父亲的情绪,哭得更加响亮了,那哭声简直要把黄家良的脑仁都震碎了。
林腊梅被这哭声吵得心烦意乱,只想快点跑掉。
她忍不住继续抱怨起来:“二婶不回来,我这娃可怎么办啊?你带着娃,那地里的事情谁来做呢?耀华和耀光可忙不过来那十五亩的水田啊,过几天就要插晚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秧苗要是下地晚上,这会耽误下半年的收入,再说了,家里还要指望这些水田交公粮呢。”
一提到插秧,黄家良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田桂花那个死婆娘,自己家的活不干,跑去帮别人家插秧。
难道她不知道家里还有十五亩水田等着她回来帮忙吗?
太过分了!
“她不肯回来就算了,居然还叫人来打我呢!”黄家良越想越气,愤然地冷哼了一声,抱着两个孩子坐到椅上生闷气去了。
林腊梅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跟了上去。
“什么?她居然不回来还打二叔?这也太过分了吧!二叔啊,这件事情可不能就这么一直拖着不管啊,你得赶紧想办法找人帮忙才行,得把二婶给带回来!一个女人整天不着家,时间长了,肯定会在外面找野汉子的!”
林腊梅一边说着,还一边翻着白眼。
黄家良的心里,本来就对田桂花有所怀疑。
现在被林腊梅这么一拱火,他心里对田桂花的怀疑就更加深信不疑了。
决定晚上一定要去找找小队长,让小队长帮忙出出主意。
他就不信,还治不了那个女人!
林腊梅又抱怨了一通之后,说自己有点事情要出门,让黄家良帮忙照看一下两个小孩子。
黄家良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林腊梅扶了扶肩头上的小包,推着黄家良的自行车,骑上车就走了。
这辆自行车其实是黄家良早些年买的,但是自从黄耀华和林腊梅结婚之后,这辆自行车大多数时间都是他们两口子在用。
黄家良一家几乎很少有机会能碰一下。
林腊梅这一走,两个小家伙一个哭个不停,另一个则在那里大吼大叫。
搞得黄家良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简直快要烦死了。
更糟糕的是,黄家良的肚子这个时候也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他中午饭还没吃呢!
可现在有两个娃要带,他可怎么烧饭啊。
–
到天黑时,林腊梅才回来接两个孩子。
她的手里,拎着一袋子香喷喷的苹果,正肚子饿的黄家良,闻到苹果香直吸口水。
林腊梅抱起小婴儿一摸,发现尿布全是湿的,大娃又一直嚷着饿了,少不了抱怨黄家良没带好两个娃。
“二叔,浩浩的尿布是湿的,你没换过?这屁股蛋全是红的。成成也一直在哭说饿了,二叔你就眼睁睁听着他哭,没做饭?”
黄家良被说得无地自容,“腊梅,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中午饭也没有吃……”
“你不吃饭就饿着成成和浩浩?”林腊梅接过两个娃,没好气说,“二婶一个人也是这么带的,二叔你怎么还不如她了?”
说完,也不等黄家良解释,带着两个娃转身就走,“成成,妈妈从小姨家带了苹果回来,咱们去吃苹果好吧?”
“好呀好呀,妈妈,二叔公有没有苹果吃呢?”
“二叔公是大人,不吃苹果。”
“哦。”
黄家良只着大侄媳母亲的对话,心里郁闷极,谁说大人不吃苹果了。
他就喜欢吃。
不过,娃不在这里,他清静不少,揉了揉肚子,进厨房烧饭去了。
邻居牛奶奶赶着小猪崽,从黄家良家经过,看到那厨房里有咕咚叮咚的声音,她站在窗子口往里瞧。
“桂花?”
“那婆娘不在家。”正忙着切菜的黄家良,没好气嚷道。
牛奶奶定睛一看,可不是么,厨房里哪有桂花?
只有黄家良一个人正在闷头切着萝卜干。
“桂花呢?怎么是你在切菜啊?这都几点了,怎么还在做饭?”牛奶奶看了看天,“我刚听到广播里在播晚上八点整了。”
黄家良没好气说,“谁知那个死婆娘在搞什么名堂,她死活不肯回来,八成在外头有男人了,嫌弃我了呗。”
“你胡说什么?别的女人跑走去男人有可能,但桂花是绝对不会的,她多本分的人啊,每天只带娃做家务,连街上都不怎么去的人,也不会到处串门玩,怎么可能有男人?家良,你可不能乱说。”牛奶奶不满地说道。
“那她怎么一直不回来?”黄家良看着没有泡软切不动的萝卜干,烦躁地将刀往桌上一丢。
“你这怪谁?还不是怪你?你家大姑娘在王家受了委屈,你不关心她,还骂她,桂花心疼大姑娘,当然得气走了。”牛奶奶摇摇头说。
“一个丫头片子,开几句玩笑有什么的?至于那么护着吗?将来嫁不出去,呆在家里闲饭她就知道后悔了。”黄家良冷哼。
“晓静平时挺勤快的,她哪里吃闲饭了?家良,难怪桂花对你不满了。现在好了,你得自己做家务自己做饭了吧?你是自作自受!”
黄家良不想听牛奶奶念叨了,直摆手,“婶子,猪崽又要跑了,您还不回家?”
牛奶奶回头,发现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猪崽,跑出了三米远,她再顾不上教训黄家良,追上小猪崽,拉住系在猪脖子上的绳子,拽回家去了。
牛奶奶一走,黄彩云又来了。
“二叔!”
黄彩云没进厨房,她只站在门口,一脸嫌弃地皱了皱眉,挥着手赶着烟气。
黄家良回头看她一眼,脸色放缓,“哦,是彩云啊?还没睡啊?有事吗?”
黄彩云烦躁地抠着手指头,“你找了二婶没有?她什么时候回来?”
二婶不回来,她就没法找黄沙娜。
看到黄彩云,黄家良想到一件事,他放下刀,走过来问,“彩云,你跟二叔说实话,你的准考证是不是丢了,没有去考试?”
黄彩云被这话问得一怔。
但她不肯承认,要是承认了,她还怎么找黄沙娜要成绩单?
那个穷鬼丫头,又黑又丑又瘦,上大学也会招人嘲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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