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爪港刺鼻的恶臭与污浊的光污染早已被甩在身后巨大漩涡的引力阴影之外,“星尘号”再次潜入星骸泥沼那永恒的死寂冰冷之中。但船舱内,污爪黑市中那笔蝇头小利换来的、带着变异生物腺体腥气和劣质晶砂能量的钱袋,非但没能带来丝毫喘息,反而如同投入将熄熔炉的一捧冰冷废渣,彻底引爆了压抑已久的危机。
货舱深处。
那盏悬挂在熔炼平台上方的、巨大油腻的工作灯,昏黄的光芒如同病兽垂死的喘息,勉强照亮着核心区域。原本震耳欲聋的熔炉轰鸣如今只剩下断断续续、如同垂死老者咳嗽般的嗬嗬声。几台粗笨老旧的熔炉本体,此刻如同被饥饿榨干了最后一点油脂的史前巨兽骨架,外壳冰冷死寂,巨大的出料口黑洞洞地张着,连一丝余温的热辐射都无法散逸。熔炉周围散落着切割下来、本应被投入熔炼的金属零件,包括之前冒险打劫“猎犬”艇得到的珍贵残余,此刻都像一堆冰冷的废铁,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绝望的寒光。空气中那股曾经充盈的灼热金属味、燃烧的熔渣气、机油的温润气息……都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金属的饥渴所取代。
饥渴的源头,是那堆被厚重、沾满油污的帆布重新覆盖住的九号机甲残骸。帆布起伏的轮廓下方,一种无形的贪婪如同冰冷的黑洞,源源不断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热量,乃至……声音?靠近它几米范围,连熔炉残余的“嗬嗬”声都变得模糊扭曲,如同隔着一堵冰冷的金属厚墙。帆布的下摆边缘附近,地面上凝结着一层不正常的、几乎看不见水汽的惨白金属霜花。空气仿佛在这里被冻成凝胶。
铁手站在帆布覆盖的残骸旁。
他那枯草般干硬的头发似乎又沾染了更多不知名的金属油污和粉尘,半掩着的、覆盖着粗糙皮肤与合金结构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更像一尊沉默的墓碑。与平时的绝对稳定不同,此刻,他那条被厚实帆布包裹、深藏不露的恐怖右臂,正以一种超越了任何精密机械结构的极限稳定——或者说僵固——姿态,悬停在残骸一处巨大的裂口边缘上方。几根扭曲变异、如同从血肉骨髓深处直接嫁接延伸出来的合金“手指”极其轻柔、小心翼翼地点触在覆盖裂口边缘的帆布褶皱上,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聆听。手臂内部,不再有高频机簧运转的轻快“哒哒”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低沉、几不可闻的……如同古老熔岩在深层地壳下涌动受阻时发出的、沉闷粘稠的咕哝。每一次“咕哝”间隙,都能听见他臂铠内部某个微小液压系统不堪重负的尖利嘶鸣!
“怎么样?!这堆祖宗到底是伤到哪里了他妈的闹绝食?!是不是肥蚺那个老杂碎给那点破零件下了腐蚀孢子?!老子这就开船回去……”罗坦暴躁的咆哮在货舱边缘炸响,打破了这里凝固的窒息感。他庞大的身躯像一座移动的肉山,在铁手身后几米外焦躁地踱步,脚下踢得一堆废弃螺丝零件叮当作响。油腻的脸上布满汗珠,小眼睛死死盯着铁手那条发出诡异嗡鸣的右臂,眼神深处不再是纯粹的贪婪算计,而是被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恐惧和……即将破产的巨大焦虑填满。他手里紧攥着一个破旧的、能量读数几乎归零的便携式高倍率扫描仪——刚才已经对着帆布下的九号残骸照了半天,屏幕上除了一片混乱的雪花噪点和代表极寒超导物质反应的危险紫色斑块外,什么结构信息都读不出来!
“核心……饥……深度……”一个极其干涩、仿佛两块生锈铁板在砂纸上硬蹭出来的模糊音节,艰难地从铁手紧抿的薄唇中挤出。悬停在残骸裂口上的右臂内部,“咕哝”声陡然变得尖锐急促!他猛地收回了合金手指,动作快如电闪,整个右臂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内部的刺耳尖啸达到了顶点!仿佛承受了某种无形的反噬冲击!
罗坦肥硕的身体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脸上横肉狠狠抽动!
“核心饥?!妈的!就是饿坏了?!”罗坦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恼怒而变调,挥舞着手里那台没用的扫描仪,“饿坏了它倒是吃啊?!老子把压箱底的星舰龙骨熔锭都喂过去了!那可是老子准备留着保命用的‘破界石’!它连个屁响儿都没放!现在连熔炉都他娘的冻歇火了!它想怎么样?!吸我的脂肪油吗?!”
他肥胖的手指猛地戳向帆布覆盖的巨大残骸核心处!那里,正是神机玉与机甲共鸣的方位,此刻隔着帆布,也如同凝固宇宙中最深邃寒冷的黑洞,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力!
“源……能……核心……”铁手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嘶哑的摩擦音再次挤出,干瘪枯槁的身体晃了晃,靠在冰冷的、布满霜花的金属梁柱上才勉强站稳。他那独眼中浑浊灰白的眼球深处,一丝黯淡得几乎熄灭的微光,艰难地映照着帆布下那贪婪无形的深渊轮廓。“非……凡……金属……无法……充饥……”
源能核心!
这四个字如同四颗冰冷的钢钉,狠狠砸进罗坦的心脏!他那狂躁的表情瞬间凝固,油腻的胖脸在昏黄灯光下蒙上一层绝望的死灰!
那玩意儿!那是真正的军品级战略物资!足以驱动一条主力巡洋舰数十年核心能量炉的顶尖货!别说他这艘破烂打捞船,就是把整个污爪港所有帮派的老底都搜刮干净,也凑不齐能买到一颗劣质源能核心的零头!那是真正的星空巨兽才能染指的饕餮盛宴!而现在……他的船……他这艘压箱底的破船唯一的依靠和最大的风险来源……这台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邪门祖宗……在嚷嚷着要吃掉一整颗恒星才该享用的东西?!
“操…………!!!”一声彻底破音的、被掐断了脖子般的绝望哀嚎从罗坦喉咙里硬挤出来!他肥硕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绝望地靠在一根冰冷的金属支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死死捂住油腻油腻、汗臭和油污混在一起的额头,指缝间那双眯缝眼里第一次流露出货真价实的崩溃:“源能核心……老子他妈上哪去找……把你榨成废铁渣都……卖不到……”
绝望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熔炉区。铁手右臂内部的刺耳尖啸终于渐渐微弱下去,彻底陷入死寂,仿佛刚刚的探测耗尽了它所有的力量。帆布下的九号残骸依旧无声地散发着贪婪的极寒,连熔炉垂死的“嗬嗬”声也彻底停止了,货舱内只剩下循环风扇无力的呜咽。
就在这片窒息绝望之中。
角落。
一道冰冷的、凝聚着极致意志的身影。
林七。
他没有留在熔炉区域,也没有回到那勉强算作栖身之地的冰冷角落。
他就靠坐在这里——货舱最深、最冰冷、也是距离那口巨大冰棺最近的一根巨大冷凝管道的下方。
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冰冷的金属管道外壳透过他单薄的、依旧沾着干涸血迹和呕吐物痕迹的工装,直接刺入骨髓,刺激着他胸腔那道巨大伤口深处传来的、永无止境的、冰锥般的刺痛。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肺叶都像是被无数冰冷的砂纸在摩擦,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高烧带来的剧烈晕眩和虚脱感如同黑色的漩涡,一次次拖拽着他滑向昏睡的深渊。
但他没有昏睡。
甚至没有看向熔炉区域那头绝望的喧嚣!
他那双眼睛。
那双在冰棺幽蓝光芒反射下、如同淬炼着冰层下不灭熔岩的眼睛。
死死地、一瞬不瞬地……
钉在距离他仅有几步之遥的那口巨大的金属背箱上!
钉在冰魄寒棺那永恒的冰蓝观察窗之后!
钉在冰层深处……妹妹林玥那苍白、脆弱、如同精美瓷器般冻结在死亡永恒阴影之中的小小身影之上!
透过那层冰蓝的永恒冻土,穿过重重凝固的时间壁垒。
他“看”到了!
冰层中,那永恒冰狱的核心!
无数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散发着极幽暗蓝光辉的冰晶星点——它们曾经如同被冻结的星辰泪滴般静静悬浮。
此刻……
却仿佛受到了某种难以抗拒的、来自核心深处的巨大拖拽力!
正在极其极其缓慢地、却肉眼可见地……
向内!
朝着林玥那微弱跳动的胸腔核心位置——那片被冰魄源能强行筑起的最后堡垒处,塌陷汇聚!
如同一个……无法抗拒命运的、冰冷的星系核心黑洞,正在诞生!
伴随着这无声的、却足够撼动灵魂的景象!
林七胸口深处!
紧贴着冰冷胸膛皮肉下方的那块神机玉!!
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针扎般的滚烫剧痛!!!
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猛烈!
如同滚烫的烙铁死死按在跳动的伤口之上!
这股灼痛!
与冰棺深处那代表着林玥生命存续本源的、冰魄源能的疯狂向内坍缩!
两者在林七濒临极限的精神感知中,形成了两道截然相反、却又无比清晰的毁灭螺旋!
神机玉在灼烧!在饥饿!渴求着驱动它的核心熔金能量!如同它寄生九号机甲的状态!
冰魄源能却在坍缩!在急速损耗!以一种远超之前的速度在被林玥垂死身体汲取!如同……她的生命之火即将榨干最后一点维持她的寒冰!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沉重共鸣轰鸣!
这一次,清晰无比地来自九号残骸的核心深处!穿透了厚厚帆布!
如同被神机玉突如其来的痛苦饥渴所彻底引爆!
那覆盖在九号残骸上的厚重帆布表面!
无数细密的赤红光丝!不是纹路!而是如同活物触须般的光纹!!
骤然亮起!
如同亿万条被强行从休眠中惊醒、带着无尽饥饿和痛苦的赤红熔岩线虫!在黑暗帆布下瞬间活了过来!!
帆布猛地向内剧烈坍缩!扭曲!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无数细小金属钩爪在疯狂撕扯帆布纤维般的刺啦尖响!!!
一股比之前更加凛冽、更加贪婪的极寒!混合着一种毁灭性的熔金饥荒气息!如同失控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货舱核心区!
“呃啊啊——!!!” 铁手首当其冲!那覆盖着粗糙皮肤的左手死死捂住额头,枯草般的头发下,那只灰白色的独眼第一次痛苦地圆睁!浑浊眼球里那点微光如同风中残烛疯狂闪烁!整个人如同触电般猛地向后跌倒!
“我的船!!”罗坦发出惊恐变调的尖叫!他肥硕的身体被那股骤然爆发的无形力场狠狠推开,狼狈地撞在冰冷熄火的熔炉外壳上!手中的破旧扫描仪脱手飞出,撞在铁架上瞬间爆出一团火花和青烟!
林七更是被这股双重爆发的心神冲击震得眼前一黑!胸腔剧痛炸开!喉咙里一股甜腥猛地冲上来!他一口暗红的鲜血喷在了冰冷刺骨的冷凝管壁上!血液瞬间在金属管道上凝成一层腥黑的冰壳!
但他死死咬破了舌尖!
用剧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那双布满裂痕般的血丝、瞳孔深处冻结熔岩翻滚的眼睛!
穿越了眼前溅射的鲜血!
穿越了冰管上瞬间凝结的血冰!
穿透了货舱内因九号残骸核心饥渴爆发而乱窜的冰寒金属乱流!!
死死地!牢牢地!
钉在那口冰棺之上!
他看到了!!!
透过冰雾!!
林玥那永恒冰封的脸颊侧下方!!
一丝刚刚因为冰魄源能坍缩而被强行冻结、却依旧带着之前细微裂痕的小小泪滴位置!!
一滴……
凝固的泪痕边缘!
极其极其微小的一个冰晶结点……
在刚才那神机玉与九号双重饥饿的狂暴冲击下……
无声无息地……
皲裂了!!!
如同精美绝世薄胎瓷器上……那第一道致命的……裂痕!
这碎裂的声响只有林七的灵魂能听到!如同在他早已遍布裂痕的心脏深处,又狠狠凿进了一柄冰锤!
神机玉的灼烧饥渴!
九号残骸的熔金深渊!
冰魄源能的绝望坍缩!
林玥冰棺上那第一道裂开的……死亡纹印!
三重灭顶的绝境!
死死扼住了他残喘的咽喉!
每一个都如同悬在妹妹头顶的毁灭铡刀!
冰冷的管道紧紧贴在林七的脊背上,寒意如同毒蛇钻进骨髓。神机玉如同心脏旁的滚烫烙铁,每一次搏动都是灼烧灵魂的折磨。眼前妹妹脸颊旁那道新的、微小却致命的皲裂冰痕,在冰棺幽深蓝光映照下,刺痛着他每一根神经。货舱深处,九号残骸发出的如同远古熔岩饥渴的沉闷“咕哝”声和帆布被无形力量撕扯的尖利噪音,是地狱饿兽的低吼。熔炉死寂,象征着修复希望的彻底破灭。铁手发出的压抑闷哼和罗坦徒劳的咒骂,是这艘破船在深渊边缘绝望的呻吟。
林七的呼吸在极致的痛楚和窒息中艰难起伏,如同离水的鱼。汗水混合着胸腔伤口崩裂的鲜血和油污,冰凉地滑落在冰冷的地板上。肺部灼烧般的刺痛与神机玉滚烫的饥渴感交织,让每一次吸气都变成酷刑。意识在剧烈的晕眩和刺痛拉扯中沉浮,那冰棺中的裂痕却在脑海里越发明晰。
他缓缓地、极其困难地抬起手臂。那只手沾满了凝固的血块和污垢,手指微微颤抖,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胸膛深处的剧痛。指尖……艰难地、执着地……
越过冰冷的空气!
悬停!
不是抚向妹妹脸颊的裂痕!
而是……
死死地点在冰冷金属管壁上!
就在冰棺中那道新裂痕——冰晶皲裂点的……
正前方!
指尖下的冰冷金属。
在指尖悬停触及的刹那——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源于九号残骸核心深处那无尽饥渴的熔金共鸣脉动……
穿透了冰冷的管道壁!
带着一种毁灭性的贪婪!
极其细微地……
应和着……林七指尖下……那片冰冷金属……那比九号外壳更加坚硬、更加冰冷、隔绝一切能量感知的星舰级冷凝合金核心的……坚硬轮廓!
像一头饿疯了的巨兽,隔着深渊嗅探到了一块无法下咽、却又散发着诱人金属死寂气息的巨岩!
林七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缩!
神机玉滚烫的饥渴灼烧!
冰魄源能急速坍缩的哀鸣!
九号残骸熔金深渊的贪婪嘶吼!
三道毁灭性的绝境洪流!
在林七强行凝聚的最后一丝熔岩般冰冷的意志核心处!
以胸口神机玉为熔炉!
以那点冰魄皲裂印为砧!
以九号残骸的无穷饥渴为锤!
第一次!!
清晰地!赤裸裸地!撕开伪装!指向了同一个——
唯一能解这焚心噬骨之渴的!!
源能核心!!!
“呃啊——!!!!”
林七的口中发出一声几乎不似人声的、被剧痛和毁灭意志完全扭曲的嘶哑咆哮!他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剧烈颤抖了一下!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但那悬停在管壁上的手指!
没有收回!
反而如同要将那冰冷的合金硬生生戳穿般!死死地钉在!
那应和着九号核心饥渴回音的金属管壁之上!
货舱深处,罗坦惊魂未定地挣扎爬起,听到林七这惨烈的嘶吼,肥脸上横肉一颤,惊疑不定地望过来。
铁手捂着额头,那只灰白色的独眼微微转动,黯淡的眸光第一次无比清晰地穿透货舱混乱的阴影,落在了林七那悬点在冰冷管壁上的、沾满血污的指尖之上!
而那帆布覆盖下的九号残骸核心!
那无尽的熔金饥渴的嘶吼!
仿佛……
也极其极其细微地……
瞬间安静了一瞬?
如同感应到了什么……清晰无比的、唯一能填平它深渊的目标讯息!
冰棺之中。
林玥脸颊侧下方,那道新的细微裂痕边缘。
一滴仿佛因巨大痛苦而渗出、却被永恒寒冰强行冻住的……
冰晶之泪?
在九号残骸那瞬间安静的饥渴核心脉动中……
极其极其缓慢地……
停止了……裂痕的继续蔓延?
林七的瞳孔收缩到极致!
那点被强行点破、凝固在指尖前方的冰冷金属上!
如同被他的指尖!被神机玉的灼烧!被冰魄的哀鸣!被九号的饥渴!共同烙印上的——
一个血淋淋的……
标记!
一个清晰到不容置疑、刻骨焚心的誓言目标!
一个绝望中唯一能撕开黑暗血路的……
猎杀名单的首位——源能核心!
熔炉死寂,千疮百孔。
核心饥渴,如渊似狱。
唯一的生机,已然清晰——
唯有那燃尽一切、点亮星河不灭的……
源金之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