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朱允熥记得很清楚,因为从小他就在这宫中,无人过问。
父亲朱标是很忙的,没有功夫管着自己,吕氏也不管,朱允炆要是不上学是要被打板子的,而他不会,但宫女太监们来找自己的麻烦,吕后也是不会管的,除非自己去告状,才会装模作样的呵斥两句,然后迎接自己的就是太监宫女的更过分的欺辱。
小时候以为是这些太监宫女坏,可长大之后朱允熥明白,倘若没有人指使,谁敢在东宫欺辱自己?
他给父亲和爷爷告过状,可刚告状,第二天那欺辱自己的宫女太监就离奇出事,有落井身亡的,有服药自杀的。
朱允熥怕了,他很害怕,他清晰记得那死去的太监惨白惊恐的尸体的表情。
他连续做了好多天的噩梦。
蓝玉是朱允熥记忆中为数不多关心过自己的人。每次入宫要是见着了自己,都会拿出一些随身带的玩意儿送给自己当礼物。
小时候送了自己一块玉佩,说是能蒙古人手里抢来的,开过光,能保平安。
还经常给自己银子。
在东宫,开销用度都是吕氏管着的,为了响应皇爷爷的号召,东宫常年吃不上荤腥,表面上吕氏说的是宫中少花一分朝廷就能多一分银钱花在百姓身上,可实际上好几次闻到朱允炆的房间里有肉鸡的香味。
他指定是开小灶的。
日常开销尚且如此,更别说零花钱了,更是没有的。
只有舅姥爷蓝玉会给自己银子,让自己去买东西。
朱允熥自小就没了亲生母亲,而因为母亲是因为生自己的时候伤了元气去世的,父亲对于自己一直不假以辞色。
在朱允熥的印象里,小时候还好,大哥就像是一棵大树,一直挡在自己面前。
大哥深受父亲和皇爷爷的喜爱,那时候吕氏见自己都是客客气气的,朱允炆更是当着自己的跟屁虫,宫女太监也没有一个敢欺负自己。
可后来大哥死了。
父亲又不喜自己,就没了靠山,经常被人欺负。
可即便如此,父亲毕竟是父亲,有父亲在,在这危险的宫里也算有个靠山。
谁能想到,父亲也死了!
听到朱标去世的消息之后,朱允熥瞬间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些日子以来,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做噩梦,就会想起那一个个自杀的太监宫女,那一张张惊恐,惨白,嘴唇青紫,面无血色的死人脸…..
如今看到蓝玉,朱允熥好像忽然找到靠山,再也按耐不住,心态彻底崩溃了…..
“舅姥爷!”
“舅姥爷救我!”
“舅姥爷,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和大哥争皇储,我不想在宫里了。”
朱允熥两腿一软跪在蓝玉面前抽泣着,委屈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怕自己也成了莫名其妙死去的尸体。
他只想好好地活着。
看着已经被吓破了胆的朱允熥,蓝玉张了张嘴,原本他入宫是想和朱允熥商议一番,争一争这皇储之位的,可现在,朱允熥此刻的样子,让蓝玉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又给憋了回去。
他不知怎么开口了。
朱允熥的懦弱,比传言更甚。
蓝玉拍了拍朱允熥的脑袋,如今的朱允熥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
朱允熥抱着蓝玉,像是找到了靠山,原本惶恐的内心稍稍安定,心神一放松,多日以来的疲惫感瞬间涌上来,片刻的功夫,抽泣着响起了鼾声….
…..
而与此同时。
同是东宫。
东北角的另一处殿中。
“先生,你可算来了!”
一脸急切的朱允炆看到黄子澄到来,激动地迎了上去。
黄子澄曾是朱允炆的老师,对朱允炆尤为欣赏,而朱允炆和吕氏对黄子澄也颇为信任,黄子澄可谓是母子二人的幕僚,为吕氏和朱允炆出谋划策。
“先生,我听闻今日朝会有个狂生大放厥词,说我是庶出,还说哪怕是我成了储君,凉国公他也会….”
“殿下慎言!”
黄子澄赶忙打断慌不泽言的朱允炆。
相较于慌乱的朱允炆,一旁的吕氏倒是淡定许多。
她本就出身书香世家,虽不如常家那般赫赫有名,可也非比常人。
吕氏一脸诚恳地看向黄子澄:“黄先生,你是允炆的老师,如今局面,不知我们母子二人该怎么做?请先生教一教允炆,日后若是大事能成,必不会忘先生今日于我们孤儿寡母的恩情。”
“太子妃言重了。皇孙殿下仁德兼备,实乃皇储的不二之选。至于殿上之事,倒是不必太过担心,此事不坏。”
“怎么说?”
吕氏和朱允炆相视愕然,疑惑地看向黄子澄。
黄子澄微微一笑:“倘若没有今日之事,哪怕日后殿下成了皇储,等日后这凉国公扶持二殿下的话,或许还真无可奈何。可如今,这狂生当朝点破此事,陛下便知晓了。倘若日后殿下成了皇储,那也就意味着陛下一定会提前处理凉国公,不留隐患。”
“至于嫡庶之说,本就是陛下一言而决。”
“太子妃如今是实打实的正妃娘娘无疑,无需在意。”
说着黄子澄神色一肃,认真地看向朱允炆:“眼下殿下要做的只有一点。”
“还请先生教我!”
朱允炆恭敬行礼。
“殿下务必要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如今的大明依旧是陛下的大明,皇储之争如何定论,依旧是陛下一言而决。只要能让陛下开口,大事可成!”
黄子澄一番话,顿时让朱允炆母子眼前一亮。
“允炆,给先生磕头!”
吕氏踹了一脚朱允炆。朱允炆当即会意,赶忙跪下,还不等黄子澄反应过来就‘邦邦邦’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
黄子澄面色骤变。
吕氏一摆手打断了黄子澄:“先生莫要多言,先生受得起,我们孤儿寡母在朝中无依无靠,全赖先生以及诸位大人从中斡旋,先生今日寥寥数语如拨云见日,先生是允炆的老师,无论从哪里论,都受得这礼。”
黄子澄整个人颤抖。
士为知己者死,皇孙身份尊贵却跪拜自己区区一个三品官员。
尚未登基便已如此,倘若日后成了皇储又登基坐上那位置,我岂非青史留名?
三朝元老,青史留名,开创盛世,名传千古….一个个的词汇在黄子澄的脑海里不断地涌出….
“太子妃放心,下臣为这大明江山社稷,为天下百姓,定不负太子妃、皇孙殿下所托!”
“有先生这话,本宫就放心了。”
吕氏也露出了笑容…
……
另一头。
朱煐已经被蒋瓛安排到了宫内的单独的一处殿中,位置离御书房很近。
朱煐一路上都是皱着眉头,都是懵的。
他在反思。
“按照历史上对老朱的记载,以我先前的行为,一定是触碰到了老朱的红线才对,朝堂上的反应显然也是如此。可怎么就没死成呢?”
思考了一路。
朱煐无奈苦笑。
人心难测。
哪怕是活了这么多世,也依旧难以看透人心。
“看来是历史记载的偏差了。史料中对老朱的记载过于片面了。”
“看来老朱的肚量比想象中的更大许多….”
“罢了,徐徐图之吧…”
朱煐很快就振作了精神。
就算史料记载过于片面,老朱有些肚量,可他再从谏如流,还能大得过李二吗?
以老朱这性子,机会多得是。
左右如今自己已经入了朝堂,和老朱有的是接触的机会。
只要有接触,就不怕找不到机会!
朱煐对自己始终保持着信心。
“朱大人,今晚您就在这里过夜吧。饿了想吃什么就让门外的人传膳,我让人在外面候着了。”
蒋瓛对朱煐十分客气。
毕竟他是知晓眼前这位爷的身份的。
蒋瓛这差事也不是寻常人能干的。
锦衣卫都指挥使,锦衣卫的头头,作为老朱的心腹,要给老朱办一切老朱不方便办的事儿。
就比如眼下,安顿朱煐,却又不能让朱煐看出来异常。
好在蒋瓛深谙此道。
“多谢蒋大人了。”
朱煐看着眼前的蒋瓛,顿感史料误人。
这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在史料记载中名声不咋地,可这相处下来,还不错的嘛!
当然,也可能这货是装的。
不过朱煐无所谓,毕竟别人怕死,自己可不怕。
“很快朱公子也要入朝了,你我同僚,何必客气。”
蒋瓛满面笑容地说道。
“对了,陛下说了,公子要是闲着无聊的话也可以让人带着在宫里随处逛逛,这些日子朝中堆积了不少的政事,等陛下处理一阵便来探望。”
说完,蒋瓛顿了顿,又笑着补了一句:“陛下一向都是这般以礼待人。公子不必多虑。如今大明正是用人之际,正如公子所说,朝中诸公明哲保身,庸庸碌碌,正缺少公子这股子敢说话的清流。”
“哦?我还能在宫中随便走动?哪里都能走?”
朱煐有些惊讶。
这老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让自己一个外臣到宫里住一天也就罢了,还让自己随意走动?
这待遇有点高啊….
这非亲非故的,忽然这般?
难不成是真因为早间朝会自己那一番言论得到了老朱的欣赏不成?
毕竟两人之间此前没有任何的交集,朱煐实在是想不到老朱这打的是什么主意….
蒋瓛笑道:“是的公子,这宫中哪里都能走,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就当是自家就行了。”
顿了顿,蒋瓛又补了一句:“其实陛下这人一直以来待人都挺和蔼的。民间盛传的那些个说法,都是谣传而已。陛下脾气好,待人温和,只是有些事情陛下不得不做,这才留下了骂名。”
朱煐狐疑地看了蒋瓛一眼,心里排腹。
要说这史料记载有点片面,或许没有完全把老朱的性子给表述清楚明白那倒是也可能。
可要说老朱是个和蔼可亲,脾气好的人?
这他娘的,野史也不敢这样记载啊!
“公子先休息,有事随时让人喊我就好了,我就在御书房候着。”蒋瓛笑吟吟地道了别。
……
蒋瓛走后。
朱煐先是让候在门外的锦衣卫试着给御膳房传了膳,叫了只鸡。
本来只是试试,没想到没过多大会儿,御膳房还真送来了一只药膳炖鸡!
这让朱煐大为惊讶。
心里头更疑惑了。
轮回九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古怪的情况过。
这要是说,这朝代是大唐,是贞观,自己指着李二的鼻子一顿痛骂,那李二礼贤下士,这此后的事情发生倒也面前能算是顺理成章有些说法。可眼下,自己穿越的分明是大明啊!
而且穿越的还是洪武二十五年,皇帝是暮年老朱!
精力了丧妻,丧子的老朱,几乎就已经处于半疯状态了。
这眼下这情况,是怎么回事?
朱煐吃了炖鸡,也没想明白。
他不是个纠结的人,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一次的失败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只是运气不好,正好赶上老朱心情不错?
大不了再来一次就是了。
在洪武朝当官,想活着不容易,这想死,还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