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柜”，实则是一个箱子。
在她们村，父母给姑娘置办嫁妆的行为，被称作“打柜子”。
衡明秀当年嫁到李家时，带来了两床棉被、一身衣服，和一个柳木做的实木箱。
多年过去，这箱子的很多地方都开裂和翘曲了。
她和李福东的衣服，都放在搬到这个家后、新买的高低柜里。
这个陪嫁柜子，则存放一些破旧的衣物和零碎的布料。
衡明秀从箱子里掏出一件小孩穿的旧棉衣，略微发黑的棉絮顺着走线的位置星星点点地往外漏。
没找到剪刀，她将棉衣内翻，直接用牙咬断右边摆缝的缝线，再顺着撕开，将手掌伸进去，摸到藏在衣服内部的小布包。
衡明秀终于放心了，还好她没记错。
这个秘密金库，除了她，谁都不知道。
布包由几块碎布缝制而成，外面沾满了棉絮。打开布包，里面装着一个用大块碎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一层层地剥开之后，露出藏在最里面的一沓整整齐齐的纸币和票证。
衡明秀把票证放到一边，先清点了纸币的数量。
一共115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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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辈子，所有人振振有词地质问她，家里的钱都花哪儿去了？
毕竟她们两口子，一个是纺织厂的挡车工，一个是钢铁厂的车间主任，每个月的工资加起来能有一百多块。
一千多块的存款，对于一个双职工家庭而言，确实不算多。
但家庭花销这东西，真是谁当了家，谁才会知道钱能有多不经花。
李福东的工资虽然高，可每个月有三分之一的工资要上交给老李家。
这是他们当时分了职工房，要搬出来单住时，约定好的条件。
剩下三分之二的工资，李福东倒是全交给了她。
可随着家里这五个孩子陆陆续续地长大，上学的费用、生活的开销，以及李福东上夜校、上进修班等等，桩桩件件，就像个吞钱的无底洞，怎么都填不满。
能攒下这些钱，都是衡明秀掐着一分一厘给省出来的。
所以，当李卫红提出要1000元做彩礼的时候，衡明秀真的是相当为难。
这情景，落在李卫红的眼里，就是“果然是后妈，明明家里有钱却不肯拿出来”。
衡明秀是又气又委屈，好不容易熬到李福东回家，忍不住跟他诉苦，说钱确实有，可拿出来就要把家底掏空了。
可李福东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家里的钱都花哪儿去了？
他说，自己每个月都给了她大几十，一年到头也该有三、四百块，这十多、二十年过去了，不应该只存下这么点钱。
就在衡明秀想要把家里的支出一笔笔算给他听时，李福东又大度地表示，说自己当然是相信她绝对不会藏私的，可能是在什么方面没有把家用把控好。
李福东甚至还反过来宽慰她，说钱没了可以再慢慢地挣，卫平几个结婚成家也还早得很，相信以他们两个的能力，把这笔钱补回来，不过是早晚的事。
在李福东这一连套的招数下，衡明秀是既愧疚自己没当好这个家，又感动自己男人竟然这样地信任她。
这之后，她把花出去的每一次钱看得更紧，赚钱的劲头也更足了。
捡废品、掏粪坑、打煤球……别人不愿意做的零工，她都抢着去干。
后来厂子的效益不好，陆陆续续地经历了减薪、拖薪、停工、下岗等等风波后，全家老小也是靠着她小食摊，撑过了最困难的一段时间。
后来经济环境逐渐地转好，子女们的事业也接连有了起色。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轮彩礼、嫁妆、房款、车款，孙辈陆续地出生又长大……
孩子们在她面前哭诉自己是如何得困难，李福东在旁边劝她看在孙辈的份上……
衡明秀一次次地心软，大大小小的钱也像流水一样，在李老太的手上来来去去，直到她成了个瘫子，才骤然发现，原来除了那套小房子，她名下已是一无所有了！
她把自己的一生全部奉献给了丈夫和孩子，可最后她得到的结果是什么？！
他们骂她铁公鸡、骂她偏心眼、骂她活该得报应！
衡明秀瘫在床上的时候，一遍遍地回忆和思考，一次次地想质问、解释，试图找到导致他们转变如此之大的原因。
【林巧玲】临去雪山前，来向衡明秀告别，听到她翻来覆去地问为什么。
【林巧玲】叹口气说：“他们啊，从来没变过。只是你从前，不肯相信罢了。”
衡明秀想反驳，却听她接着说：”以前是争粮票、布票，比谁拿得多、谁拿得少；现在算医药费、护理费，比谁出力多、谁出钱少……人心这杆秤，永远在称自己的利益，永远在计算别人的价值。”
“你呀，这段时间就听社区的，等我从雪山回来了，”【林巧玲】轻轻地握住她咯人的手腕，“我一定要让那群只知道趴在你身上吸血的混蛋玩意儿，把之前从你这里得到的好处通通地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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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明秀把钱和票证重新裹好，换了好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安全。
末了，她掀开被褥，用布条将东西缠在了靠近自己那方的、位于床头处的某根木架下面。
衡明秀将床重新铺好，在她准备把破棉衣放回箱子时，突发奇想，随手拿了本李福东放在床头的书，从中间撕了几页纸，叠吧叠吧塞进布包里。
她在木箱里找到针线盒，麻利地穿好针线，将装好布包的棉衣，重新缝合上。
衡明秀盖上箱盖，正要从高低柜里找一件换洗衣裳，就听见房门被推动的声音。
“明秀怎么还把门锁上了？”李福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出来吃饭吧，卫平他们把菜买回来了，有你爱吃的豆腐。”
衡明秀暗自冷哼一声。
原来他们都知道啊，自己喜欢吃豆腐，那为什么每次她说自己不爱吃让他们多吃的时候，没人说出来呢？
衡明秀想起自己吃过的那一盘盘豆腐渣，踏着重重地步子往外走。
“明秀……”李福东欲要再推门，没想房门却从里面突然地打开，失去了支撑的他差点闪到老腰。
“不是吃饭吗，让开，别挡道。”衡明秀冷声说道。
撑着门框稳住自己的李福东，脸色扭曲了一瞬，没再说话，转身往客厅走。坐到了八仙桌的主位上。
此时，八仙桌的四方都已有人坐了。
李福明独占一方主位，他的左右方是李卫红、李卫平两兄弟，李冬占了下位的一隅。
显然，留给衡明秀的座位，就是李冬让出来的那个位置。
他们或许是单纯地按照以往的习惯，又或许是想以此来试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