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被江川定义为“局地性强、时间短”的雷阵雨,以猝不及防的凶狠姿态,在傍晚时分精准地砸落在林晚的客栈头顶。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仿佛是大自然的一场恶作剧,前一秒还是灰蒙蒙的铅色天幕,下一秒,狂风就毫无预兆地卷地而起,发出尖锐的呼啸,粗暴地摇晃着院子里的芭蕉树,宽大的叶片被撕扯得猎猎作响,像绝望挥舞的巨手。紧接着,密集的雨点如同无数冰冷的箭矢,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在石板地上激起一片迷蒙的水雾。天空被一道又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在低垂的云层中翻滚、积聚,最终在头顶炸开,震得窗玻璃嗡嗡直颤。
客栈的电路在第二声炸雷响起时就彻底罢了工。整个空间猛地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只有闪电划过的瞬间,惨白的光线才短暂地照亮屋内惊恐的脸庞和家具扭曲的轮廓,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断电的空调停止了运转,空气瞬间变得闷热粘稠,混合着暴雨带来的水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电路烧焦的糊味。
“啊——!”黑暗中,不知是哪个房间的女客发出短促的惊叫。
“别慌!大家别慌!”林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摸索着墙壁,凭着记忆跌跌撞撞地走向储物间的位置。每一次雷声轰鸣,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脏上,让她头皮发麻,四肢冰凉。阿哲出事时电话里那最后一声惊雷的回响,仿佛穿越时空,再次在她耳畔炸开,与窗外的雷暴重叠在一起,撕扯着她的神经。她用力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手终于摸到了冰冷的金属门把手。她拉开储物间的门,里面更黑。她凭着记忆,踮起脚尖,手指在架子顶层摸索,指尖触到了熟悉的塑料外壳——应急手电筒。她用力按亮开关,一道昏黄的光柱刺破黑暗,虽然微弱,却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大家待在房间别出来!我去检查总闸!”她举着手电,大声喊道。光柱扫过走廊,映出几张惊惶不安的脸。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逆着光,从楼梯方向快步走来。是江川。他手里也拿着一个应急手电,光柱稳定地投在地面上。他的头发有些凌乱,显然也是匆忙出来的,但神情却异常冷静,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迅速扫视着黑暗的环境。
“总闸在哪儿?”他直接问道,声音在雷雨声中依旧清晰沉稳。
“在后院配电箱!”林晚立刻回答,光柱指向通往后院的小门。她下意识地就想跟过去。
“你留在这里安抚客人。”江川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惯于应对紧急状况的决断,“外面雨大风急,不安全。我去处理。”他的目光在林晚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似乎洞悉了她极力压抑的恐惧,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理解和不容反驳的保护意味。
不等林晚回应,他已经拉开通往后院的小门。一股裹挟着冰冷雨点的狂风猛地灌入,吹得林晚一个趔趄,手中的电筒光柱剧烈摇晃。江川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投入那片狂暴的黑暗和风雨之中,小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惊涛骇浪。
林晚被那关门声震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扑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向外望去。江川的手电光在狂风暴雨中顽强地亮着,像一颗孤独的星辰,在漆黑的院子里移动。光柱扫过被风刮倒的花盆,扫过疯狂摇摆的树木,最终停留在角落那个嵌在墙上的灰色铁皮配电箱上。
闪电再次撕裂夜空,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一切!林晚的心脏骤然停跳——她清晰地看到,就在江川打开配电箱的刹那,一道刺眼的蓝色电弧猛地从箱内窜出,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滋啦”声!江川的身影在强光中猛地向后一仰,手中的电筒脱手飞出,砸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光芒瞬间熄灭!
“江川——!”林晚失声尖叫,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咽喉!她猛地拉开门栓,不顾一切地就要冲进风雨里。
“别过来!”一声厉喝穿透风雨,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竟异常清晰有力。
林晚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借着又一道闪电的光芒,她看到江川已经稳住了身形。他甩了甩刚才触碰电闸的那只手,似乎在缓解电击的麻痹感。他弯下腰,迅速捡起地上的手电,光柱重新亮起,虽然微弱,却稳稳地照回了配电箱。他侧着身体,极其谨慎地再次伸出手,动作稳定而迅捷。几秒钟后,只听“咔哒”一声轻响(这声音在雷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随即,走廊和大堂的顶灯“唰”地一下,重新亮了起来!
光明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部分恐惧。
江川顶着风雨,快步跑回门廊。他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额角,水珠顺着下颌线不断滴落,浅灰色的衬衫变成了深灰色,紧紧贴在身上。他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走廊的灯光清晰地映照出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微微急促的呼吸。他抬起右手,林晚看到他的虎口处明显有一小块焦黑的痕迹。
“你怎么样?”林晚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目光紧紧锁在他手上的伤处。
“没事,小电弧,麻了一下。”江川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甩了甩手,试图驱散那股麻痹感,目光扫过闻声聚拢过来的、惊魂未定的客人们,最后落在林晚写满担忧和余悸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用一种近乎安抚的、刻意平稳的语气说:“好了,电来了。是外线遭雷击跳闸,现在应该没问题了。”
他顿了顿,看着林晚的眼睛,补充道,声音低沉却清晰:“别担心。”
这三个字,像带着某种奇特的温度,穿透了林晚被雷声和恐惧冻僵的身体。走廊明亮的灯光下,他湿漉漉的身影,手上那块刺眼的焦痕,还有那沉稳镇定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进了她的眼底。窗外的雷声依旧在轰鸣,但林晚第一次感觉到,那曾经让她窒息的恐惧,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透进了一点微弱的光。她看着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