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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宿舍的日光灯管到傍晚总有些发沉,嗡嗡的电流声裹着窗外的蝉鸣漫进来时,苏郁正趴在桌上翻谢砚的笔记本。

不是故意偷看。早上谢砚去水房打水,本子落在床沿,他捡起来想放回桌上,却被最后一页的铅笔痕勾住了视线——是幅简笔画,画的是天台栏杆,栏杆边歪歪扭扭画了两个小人,一个抓着另一个的衣领,旁边用极淡的笔写了个“郁”字,被橡皮蹭过,只剩半道印。

他指尖刚碰那道印,身后传来脚步声。苏郁猛地合起笔记本,转身时撞在桌腿上,膝盖磕得发麻。

谢砚拎着两个搪瓷杯站在门口,额前的碎发被水汽打湿,贴在眉骨上。他看见苏郁手里的本子,顿了顿,没说话,把杯子放在桌上,杯底的水痕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湿。

“没看。”苏郁把笔记本往他那边推,耳朵有点热,“不小心碰掉了。”

谢砚拿起本子塞进书包,指尖擦过苏郁的手背——比平时凉。他抬眼瞥了眼苏郁的脸,眉尾微蹙:“还疼?”

昨天封印能力时的疼还没彻底散,苏郁早上醒时太阳穴还突突跳,只是不想让谢砚知道,扯了扯嘴角:“早不疼了。”

谢砚没接话,把其中一个搪瓷杯推到他面前。杯子里是温水,漂着颗没化的冰糖,是苏郁昨天说想喝甜的,谢砚去食堂小卖部买的。苏郁捧起杯子,暖意从掌心漫上来,眼角余光却落在谢砚的领口上。

还是高领打底。

转来这所学校快两周,苏郁就没见谢砚穿过圆领。即使中午热得连校服外套都脱了,他也总把打底衫的领口扣得严严实实,拉链拉到最顶,像是脖子上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之前在天台接吻时,苏郁的手指勾过他的拉链,想往下拽,被谢砚按住了。当时谢砚的呼吸很沉,抵着他的额头说“别闹”,声音有点哑,他没敢再动。可现在看着那截绷得紧实的领口,心里莫名发堵——就像发现笔记本里的画时,那种说不清的慌。

谢砚换衣服时总避着他。要么等他去洗漱,要么熄灯后摸黑换。有次苏郁起夜,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见他背对着床站着,打底衫往上撩到腰际,后颈有道深色的印,像被什么东西烫过,没等看清,谢砚猛地回头,他慌忙闭上眼,再睁开时,对方已经把衣服穿好了。

“发什么呆?”

谢砚的声音把他拽回神。苏郁低头抿了口温水,冰糖在舌尖化开甜意,却压不住那点慌。他搁下杯子,指尖在桌沿抠了抠——那里有道旧疤,是昨天他疼得蜷缩时,指甲划出来的。

“谢砚,”他突然开口,声音比预想中轻,“你今天……能不能穿圆领?”

谢砚正解校服外套的扣子,闻言动作顿住。指尖停在第二颗纽扣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蜷了蜷,没看他:“不行。”

“为什么?”

“习惯。”

两个字说得太干脆,反而像在躲。苏郁盯着他的后颈,领口与皮肤贴合的地方,似乎能看见布料下隐约的深色轮廓。他想起昨天谢砚抱着他时,手掌按在他后颈,那处的温度烫得惊人,当时只以为是情绪激动,现在却突然串起线——封印启动时,谢砚的指尖在发抖,后颈的衣领被汗浸湿,贴得更紧了。

是代价。

这个念头撞进来时,苏郁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响。

谢砚回头看他,眉头皱着:“站不稳就别乱动。”

苏郁没听。他走到谢砚面前,距离近得能看见对方睫毛上的水汽。谢砚比他高小半头,他得微微仰头才能对上视线,喉咙发紧:“你转过去。”

谢砚的眼神动了动,没动:“干什么?”

“我看看。”

“看什么?”

“后颈。”

空气静了一瞬。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很响,日光灯管的嗡声也跟着尖起来。谢砚的喉结滚了滚,往后退了半步,想拉开距离,却被苏郁伸手拽住了衣角。

苏郁的手指还在发虚,昨天疼得脱力,现在攥东西都没什么劲,却攥得很紧,布料被他捏出几道褶。“我知道你用能力会疼。”他声音发颤,不是怕,是慌,“上次在讲台下,你启动银纹,指尖在抖;图书馆躲管理员,你按我躲进书架时,后颈撞在铁架上,你闷哼了一声,我听见了;还有昨天……”

昨天谢砚抱着他,手掌按在他后颈,他能感觉到那处的肌肉在抽紧,像在忍疼。只是当时他自己疼得厉害,光顾着抓对方的裤脚,没敢多问。

谢砚垂眸看他攥着衣角的手,指尖泛白,连带着手腕上的淡红印记都比平时深。他沉默了几秒,终是没再躲,轻轻挣开衣角,转身背对着他。

“快点。”他声音很轻,带着点不自然的哑。

苏郁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抬手,指尖悬在谢砚的领口上方,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拽住拉链。拉链头是银色的,蹭过他的指腹,有点凉。他慢慢往下拉,金属齿咬合的“咔啦”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

拉到第二格时,布料松了些。苏郁掀起一点衣领,视线落过去的瞬间,呼吸猛地顿住。

谢砚的后颈左侧,有片指甲盖大小的红痕。不是新鲜的红,是那种发暗的、像被反复灼烧过的红,边缘泛着淡紫,形状不规则,像朵被揉皱的花。红痕旁边还有几道更浅的印,纵横交错,像是旧伤叠着新伤。

“这是什么?”苏郁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片红痕,不敢用力,却能感觉到布料下皮肤的温度比别处高。

谢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能力代价。”他说得很轻,“规则锚定要靠自身血气引纹,防御降下来时,就会留印。”

苏郁想起谢砚的能力——那次在讲台下,他指尖按在讲台角,地面浮起银灰色纹路,那些纹路像有生命,顺着地面爬向四周,把值日生的脚步声挡在外面。当时只觉得厉害,现在才知道,每道纹路都要耗他的血气。

他又想起昨天老头要“信物”时,谢砚撕了笔记本写满规则漏洞的那页递过去,老头摇头说“不够”。后来谢砚按住他的手说“封印他的能力”,当时他只疼得顾着喊名字,没看见谢砚的脸——是不是那时,这片红痕就开始发烫了?

“很疼吧。”苏郁的声音低得像叹息。他低下头,轻轻凑过去,用嘴唇碰了碰那片红痕。

很轻的一下,像羽毛扫过。

谢砚猛地回头,动作太急,额头撞在苏郁的额头上。两人都疼得嘶了一声,苏郁却没退。他抬手,指尖还停在谢砚的领口,眼神发直:“以后别用能力了。”

谢砚的睫毛颤了颤。他看着苏郁的眼睛,里面有红血丝,是昨天疼出来的,还有点水汽,像要哭又强忍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不用能力怎么护你”,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

苏郁愣住了。他以为谢砚会反驳,会说规则太险,不用能力不行,就像之前他说“护不住怎么办”,谢砚说“一起死”那样干脆。可谢砚只是看着他,眼底的冷静碎了点,露出点软的东西,又重复了一遍:“好,不用了。”

夕阳从窗户斜切进来,落在谢砚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后颈的红痕在光线下更明显,苏郁突然想起天台的风,想起谢砚把外套披在他肩上时,手背上的薄茧,想起笔记本里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

原来那些藏在高领下的疼,那些没说出口的护着,都是真的。

苏郁突然伸手抱住了谢砚。

不是昨天那种虚弱的靠,是用力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后背。谢砚的校服外套还没完全脱下,搭在胳膊上,布料上有淡淡的皂角味,混着一点松节油的气息——大概是之前去美术教室沾到的。

“苏郁?”谢砚的声音有点闷。

“别动。”苏郁把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的,“让我抱会儿。”

谢砚真的没动。他抬手,悬在苏郁的背上,犹豫了几秒,轻轻落在他的肩胛骨上,像怕碰碎什么似的,慢慢拍了拍。

日光灯管还在嗡嗡响,蝉鸣渐渐沉了下去。苏郁听见谢砚的心跳,隔着薄薄的打底衫传过来,很稳,比在讲台下躲值日生时慢多了。他攥着谢砚的衣角,把脸蹭了蹭,忽然想起早上那本笔记本,没忍住问:“你昨天画的画……”

谢砚的手顿了一下。

“就是两个小人抓衣领那个,”苏郁补充道,声音有点虚,“是天台那次吗?”

背后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

苏郁笑了。他没抬头,还埋在谢砚背上,嘴角却控制不住往上扬,连带着眼角都软了。他抬手,指尖在谢砚后颈那片红痕旁边轻轻划了划,像在写字:“以后别穿高领了。”

“……好。”

“也别自己扛着。”

“好。”

“疼了要告诉我。”

谢砚转过身,这次没撞到头。他低头看苏郁,发现他眼睛亮得很,像落了星子,之前眼尾那点疯气散得干干净净,只剩软。谢砚忍不住抬手,用指腹蹭了蹭他的眼角:“你也是。”

苏郁没应声,只是盯着他的后颈看。谢砚顺着他的视线瞥了眼,忽然伸手把打底衫的拉链全拉了下来,干脆脱掉了。

白色的打底衫落在床上,露出的后颈完整地敞在光线下。那片红痕旁边,几道浅印更清楚了,苏郁伸手想碰,又怕疼着他,指尖悬在半空。

“旧伤。”谢砚解释道,“之前在图书馆用锚定挡管理员的铁链,蹭的。”

苏郁想起那天管理员拎着铁链追过来,谢砚拉着他往天台跑,铁链擦着谢砚的后颈扫过去,当时只听见“哐当”一声,没看见伤。他心里又堵又软,伸手从口袋摸出颗草莓糖——是昨天谢砚塞给他的那颗,他没舍得吃,一直揣着。

他剥开糖纸,把糖递到谢砚嘴边:“含着,止痛。”

谢砚看着那颗粉白的糖,又看了看他,没张嘴,反而低头咬了咬他的指尖。很轻的一下,像猫挠似的。

苏郁的指尖麻了麻,猛地缩回手:“你干什么?”

谢砚没说话,只是笑了。不是天台那次带着较劲的笑,是眼尾都弯着的笑,很浅,却看得苏郁心跳又乱了。他刚要开口,谢砚突然弯腰,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哎——”苏郁吓了一跳,慌忙抓住他的肩膀,“我能走!”

“膝盖不是磕着了?”谢砚把他放到床上,伸手捏了捏他的膝盖,“躺会儿。”

苏郁没反驳。他看着谢砚弯腰捡地上的打底衫,后颈的红痕在灯光下明明灭灭,忽然觉得,这宿舍的灯管好像也没那么沉了。他攥着那颗草莓糖,往嘴里塞了一半,又把剩下的一半递到谢砚嘴边:“分你。”

谢砚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过去。两人的指尖碰在一起,都没松。窗外的蝉鸣又响了起来,这次不吵了,像裹着糖的风,慢慢漫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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