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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父亲干裂唇缝间呵出的那缕微弱却带着浓烈骨头汤香气的温热气息,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张一凝固的神经!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

“爸!”他失声嘶喊,声音在寂静的ICU里炸开,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医生!医生!我爸动了!我爸有反应了!”他顾不上手里的勺子,猛地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父亲的脸,却又怕惊扰了什么奇迹,只能死死抓住冰冷的床沿,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的脸。

护士和值班医生闻声迅速冲了进来。

“怎么了?!”医生沉声问,迅速检查监护仪数据。

“他……他刚才手指动了!眼皮也动了!他……他还……还呵气了!闻到了汤的味道!”张一语无伦次,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

医生立刻俯身检查,翻开张建国的眼皮,用手电筒照射瞳孔,又仔细查看监护仪上细微的波动曲线。护士则快速记录着。

“瞳孔对光反射有微弱增强!”护士低呼。

“脑电活动有短暂活跃迹象!”医生紧盯着屏幕,脸上也露出一丝惊讶,“虽然还很微弱,但这确实是脱离深度昏迷、向意识恢复过渡的征兆!”

“爸!爸你听见了吗?!”张一扑到父亲耳边,声音哽咽,“我是小一!你醒醒!看看我!”

张建国那包裹着厚厚纱布的头颅极其轻微地侧动了一下,仿佛在寻找声音的来源。干裂的嘴唇再次极其艰难地张开一条缝隙,发出一点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若游丝的声音:“……汤……小……一……”

虽然模糊不清,但那确实是父亲的声音!张一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他用力点头,泣不成声:“对!爸!是我!是我熬的汤!你再喝点!再喝点!”

医生眼中也流露出振奋:“好现象!继续保持刺激!这汤……”他看了一眼床头柜上那个打开的、还冒着热气的保温桶,浓郁鲜香的气息在冰冷的ICU里显得如此生机勃勃,“……或许真的有帮助!少量多次,注意温度,别呛着!”

得到医生的许可,张一如同拿到了圣旨。他小心翼翼地再次舀起温热的汤汁,吹凉,更加轻柔、更加耐心地喂到父亲唇边。这一次,汤汁没有滑落。父亲那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吮吸了一下,虽然大部分汤汁还是顺着嘴角流下,但有一小部分,终于被艰难地咽了下去!

这微小的吞咽动作,在张一看来,无异于生命复苏的惊雷!他强忍着激动,一勺,又一勺,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每一次喂食,都伴随着他低低的、带着哭腔的呼唤和鼓励。父亲的反应虽然极其微弱缓慢,但那紧闭的眼皮下微微滚动的眼球,那偶尔极其轻微的、试图回应的唇部动作,都像黑暗中燃起的微弱火苗,给予张一无穷的力量。

五分钟的探视时间,短暂得如同一个世纪里最珍贵的瞬间。当护士提醒时间到时,张一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勺子。他看着父亲脸上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也许是心理作用),看着监护仪上那些代表生命迹象的曲线似乎都变得更加稳定有力了一些,巨大的喜悦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同时袭来。

走出ICU,脱下隔离服,张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浑身都被汗水浸透,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光辉。李秀英和苏一立刻迎了上来。

“一啊!你爸他……他怎么样了?!”李秀英抓住儿子的胳膊,声音颤抖,眼中充满希冀。

“妈!”张一猛地抓住母亲的手,声音激动得发颤,“爸有反应了!他动了!他……他好像认出我了!他还喝了汤!医生……医生说这是好现象!是脱离昏迷的征兆!”

“老天爷啊!”李秀英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苏一及时扶住。她双手合十,泪流满面,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菩萨保佑”、“谢谢老天”。

苏一扶着李秀英,目光却落在张一那张混合着狂喜、疲惫和泪痕的脸上。她的眼神依旧沉静,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漾开,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ICU成了张一和李秀英的第二个家。张一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绞尽脑汁地熬煮各种汤羹——浓郁的鲫鱼豆腐汤,清甜的菌菇鸡汤,软烂的肉糜粥……他不再局限于苏一需要的“能量核心”,而是专注于如何唤醒父亲沉睡的味蕾和意识。每一次探视,他都带着滚烫的、精心熬煮的食物,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用味道作为祈祷的经文,一遍遍呼唤着父亲。

每一次,父亲的反应都在缓慢而坚定地增强。从微弱的吞咽,到能含住勺子,再到能极其缓慢地、含糊地发出“好喝”的音节。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让张一和李秀英喜极而泣。医生也啧啧称奇,将张建国这种在特定食物气味和儿子呼唤刺激下的快速苏醒,称为一个“充满亲情力量的医学小奇迹”。

几天后,张建国终于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虽然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昏睡,但意识已经基本恢复,能进行简单的交流,也能在张一的帮助下吃下一些流食。缠绕在他身上的各种管子减少了大半,沉重的生命枷锁似乎正在一层层卸下。

看着父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张一心头那块最沉重的大石终于缓缓落地。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生命的敬畏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然而,现实的阴云并未散去。医院的催缴费单像雪片一样飞来。前期ICU的天文数字费用,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着家里本就微薄的积蓄。李秀英东拼西凑,借遍了亲戚朋友,也只是杯水车薪。包工头那边推诿扯皮,工伤保险理赔流程漫长。巨大的经济压力,再次沉甸甸地压在张一肩上。

这天傍晚,张一从学校赶到医院。苏一给他的那本《全国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大纲及真题解析》被他塞在书包最底层,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奥赛……那个他曾经孤注一掷想要抓住的、证明自己的机会……在父亲倒下的那一刻,似乎已经被他亲手埋葬。

他推开病房门,母亲李秀英正坐在床边,用小勺给父亲喂水。父亲的精神比前两天好了些,眼睛半睁着,虽然依旧浑浊,但似乎有了点神采。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洗干净的、套着素色棉布套的保温杯——那是苏一之前送汤用的。张一认得。

“爸,妈。”张一低声打招呼,将书包放在角落的椅子上。

“一啊……来了……”张建国虚弱地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摩擦。他的目光缓缓移到儿子身上,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茫然和一种张一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嗯。”张一走过去,想帮母亲接过水杯。

李秀英却轻轻推开他的手,示意他坐下。她放下水杯,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旧手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她一层层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小叠皱巴巴、新旧不一的钞票,最大面额是五十,更多的是十块、五块,甚至还有几张一元的硬币。

张一的心猛地一沉。

“一啊……”李秀英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种深深的无奈,她将那一小叠钱塞到张一手里,“这是……妈这几天……能凑到的所有了……三千七百五十六块三毛……”

张一看着手心里那叠带着母亲体温和汗渍的零钱,感觉像捧着烧红的炭火,烫得他指尖发疼。三千多块……连父亲一天的特级护理费都不够!

“妈……这……”

“听妈说!”李秀英打断他,眼圈又红了,声音却异常坚决,“你爸的命……是捡回来了……可这钱……就是个无底洞啊……妈知道……知道你想读书,想考那个什么……奥赛……”她说着,目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张一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又飞快地移开,带着巨大的愧疚和不忍,“可……可家里现在这样……妈……妈实在供不起你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那句沉重的话说了出来:“一啊……咱……咱不读了吧?妈托你二舅……在县城给你找个活儿……学徒也好,进厂子也好……总能……总能挣口饭吃……也能……也能帮衬着家里……”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父亲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张一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叠滚烫的零钱,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母亲的话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放弃学业,放弃奥赛,放弃那个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未来……去打工?这个念头他早已想过无数次,但当它从母亲口中如此艰难地说出来时,那沉甸甸的现实感还是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

他下意识地看向病床上的父亲。张建国浑浊的眼睛也正看着他,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愧疚,有痛苦,有无奈,还有一种张一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近乎哀求的脆弱。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发出几声模糊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一站在门口。她似乎刚放学,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她平静的目光扫过病房里压抑的气氛,落在张一紧攥着零钱、指节发白的手上,又看了看李秀英通红的眼眶和病床上张建国那复杂的眼神。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进来,将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动作轻柔地打开,里面是一个干净的保温桶。一股熟悉的、带着药材清苦气息的鸡汤香味弥漫开来。

“叔叔,阿姨。”苏一的声音很轻,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炖了点党参黄芪鸡汤,补气的。”

李秀英连忙抹了抹眼睛,挤出笑容:“哎,谢谢……谢谢小苏同学……又麻烦你了……”

“不麻烦。”苏一淡淡地说,目光转向张一,“张一,能帮我洗个水果吗?在袋子里。”

张一机械地点头,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逃也似的拿着保温袋里洗好的苹果,冲进了病房里狭小的洗手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苹果,也冲刷着他混乱的思绪和眼眶里强忍的酸涩。他用力呼吸着,试图平复翻江倒海的情绪。

当他拿着洗好的苹果出来时,病房里的气氛似乎更沉重了。母亲低着头,默默削着苹果。父亲闭着眼睛,胸口起伏着,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逃避。苏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翻着一本薄薄的册子——正是那本《全国中学生物理奥林匹克竞赛大纲及真题解析》!

张一的心猛地一跳!她怎么把它翻出来了?!

苏一似乎没察觉到他的紧张。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书页,目光沉静,像是在阅读,又像是在思考。病房里只剩下水果刀削皮的沙沙声和父亲粗重的呼吸。

“奥赛报名,”苏一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沉寂,“截止到明天下午五点。”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李秀英削苹果的手猛地一顿,刀锋差点划到手指。张建国紧闭的眼皮也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张一僵在原地,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苏一,又看看母亲和父亲,巨大的痛苦和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

“报名费……”苏一的目光终于从书页上抬起,平静地看向李秀英,又扫过张一紧攥着零钱的手,“是三百元。”

三百元!这个数字像一把精准的匕首,刺中了李秀英最敏感的神经!她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猛地抬起头,看着苏一,嘴唇哆嗦着,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混合着绝望、羞愧和一种被逼到角落的崩溃!

“三百……三百块……”李秀英的声音带着哭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控诉,“三百块……够你爸几天的药钱……够我们娘俩一个月的伙食费……”她的目光转向病床上闭着眼的丈夫,又转向儿子,眼泪汹涌而出,“小一……妈……妈知道对不住你……可……可这三百块……妈……妈拿不出来啊!”她捂着脸,压抑的哭声在病房里回荡,充满了无力和绝望。

张一看着母亲崩溃的样子,心如刀绞。那叠被汗水浸得微湿的零钱在他掌心变得滚烫无比。三百块……在父亲庞大的医疗费面前,渺小得可笑。可就是这三百块,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彻底阻断了他通往那个战场的路。

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那叠皱巴巴的零钱,像一片片凋零的枯叶,从他无力的指缝间滑落,无声地散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几张一元的硬币叮当作响,滚动着,最终停在了苏一的脚边。

一枚硬币,恰好滚到苏一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前,微微晃动了几下,停住。冰冷的金属光泽,映着病房惨白的灯光,也映着张一空洞绝望的眼神。

病房里只剩下李秀英压抑的啜泣声和硬币滚动的余音。

苏一的目光,缓缓从地上那散落的零钱和那枚停在鞋尖的硬币上移开。她的视线掠过李秀英颤抖的肩膀,掠过张建国紧闭却剧烈颤动的眼皮,最终,定格在张一那张写满痛苦、绝望和不甘的脸上。

她的眼神依旧沉静如深潭,没有怜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她微微俯身,伸出两根纤细白皙的手指,极其缓慢地、精准地捏起了脚边那枚冰冷的一元硬币。

硬币在她指尖反射着冰冷的光。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穿透病房里弥漫的绝望和泪水,直直地看向张一的眼睛。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金石般的冷硬质感,清晰地刺破了压抑的啜泣声:

“张一。”

“这三百块,我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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