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账房积了层灰,连空气都带着股发霉的铜臭味。
谢容瑛站在高高的账台前,指尖划过堆叠如山的账本,泛黄的纸页边缘卷曲,像被虫蛀过的枯叶。她今天穿了身簇新的石青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竟没了往日的疯癫,眼神清明得像雨后的潭水,只是那潭水里,藏着能溺死人的寒意。
账房先生缩在角落,手里的算盘珠子捏得发白。自从老夫人毒宴事发后,侯府就没安生过,如今这疯少夫人突然闯进来要查账,他腿肚子都在转筋——谁不知道侯府的账就是本糊涂账,这些年借着采买、修缮的名义,不知贪墨了多少银子,尤其是谢容瑛那笔丰厚的嫁妆,早就被拆东墙补西墙,填了无数窟窿。
“查……查什么账?”账房先生结结巴巴地问,眼神躲闪。
谢容瑛没理他,只是从最底下抽出一本厚厚的账簿,封皮上写着“勇毅侯府公账”,字迹潦草,还沾着块可疑的油渍。她掂了掂,账本沉得像块铁,压得人手腕发酸。
“就查这个。”她把账本摔在账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惊得账房先生差点跳起来。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没半个时辰,账房外就围满了人。老夫人被两个仆妇架着,脸色灰败得像张旧纸,看见谢容瑛手里的账本,眼睛瞪得滚圆,拐杖在地上戳得“笃笃”响:“反了!反了天了!一个妇道人家也敢查侯府的账?”
二房的人也来了。赵仲礼裹着伤臂,脸色阴鸷,赵瑾站在他身后,眼神里藏着看热闹的兴奋——他巴不得侯府的丑事越多越好。连宗人府的李大人都被惊动了,皱着眉站在人群外,显然是接到了消息,特意来看看这侯府又闹什么幺蛾子。
“嘻嘻……算账……算糖吃……”谢容瑛突然笑起来,眼神又变得涣散,手指在账面上胡乱划着,“好多字……像虫子……爬呀爬……”
“疯妇!快把账本给我!”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被仆妇死死按住才没冲上去。
谢容瑛却像是没听见,突然停下来,定定地看着账本上“谢氏嫁妆”几个字,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明,甚至带着股凄厉的狠劲。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围观的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像淬了冰的刀子:
“我谢家世代忠良,清如水,明如镜!陪我的嫁妆,每一两银子都干干净净,上可对天,下可对地!”
众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镇住了,连老夫人的咒骂都停了。
“可有人说,”谢容瑛的目光扫过老夫人和账房先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侯府的账上,我谢家的银子,被换成了黑的、脏的!被人贪了!污了!”
“你胡说!”账房先生吓得脸色惨白,尖声反驳,“侯府账目清清楚楚,从未……”
“是不是清楚,滴血便知!”谢容瑛突然从发间拔下一根银簪!
那银簪是她陪嫁之物,簪尖锋利,被她攥在手里,反射着冷冽的光。
“夫人!”青禾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想抢银簪,却被谢容瑛狠狠推开。
谢容瑛举起银簪,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划向自己的手腕!
“噗嗤——”
锋利的簪尖划破皮肉,带出一股鲜红的血!
血珠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白皙的手腕滚下来,滴落在泛黄的账面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啊——!”围观的女眷发出一阵尖叫,纷纷后退。
老夫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说不出话,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谢容瑛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举着流血的手腕,眼神狂热地扫过众人,声音凄厉得像枭啼:
“我谢家的银子若是干净的!若是没被你们贪墨!这血!便会融在这账目的墨里!若是脏了!被贪了!这血!便会凝成珠!浮起来!”
她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账房上空!
滴血认贪?!
众人都惊呆了,连李大人都皱紧了眉头,显然没料到这疯妇会做出如此极端的举动。
账房先生的脸“唰”地白了,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他最清楚这账上的猫腻,那些记录着“采买”“修缮”的条目下,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贪墨,若是真被这血“认”出来……
“妖言惑众!”老夫人反应过来,尖声嘶吼,“这是巫蛊之术!是你这毒妇想陷害侯府!”
“是不是陷害,看了便知!”谢容瑛冷笑一声,手腕用力一拧,更多的鲜血涌出来,滴落在账本上!
一滴,两滴,三滴……
鲜血落在账面上,并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晕开,融入墨迹。
恰恰相反!
那些血珠落在纸面,竟像滴在了光滑的镜面上,“咚”地弹了一下,随即凝结成一颗颗圆润的血珠,在泛黄的纸页上滚动,像一粒粒殷红的玛瑙,始终浮在墨迹之上,没有半点相融的迹象!
“这……这是怎么回事?”
“血……血没融!”
“真的浮起来了!”
惊呼声像潮水般涌来,围观的人纷纷后退,看向老夫人和账房先生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鄙夷,像是在看一群被戳穿的鬼魅。
谢容瑛举着流血的手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的恨意。
她当然知道血不会融。
昨夜,她让青禾借着打扫的名义,悄悄在这本公账的关键页面上,薄薄涂了一层猪油。油脂无色无味,干了之后更是看不出来,可一旦有液体落下,便会凝结成珠,绝不会渗透纸张。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用一场看似诡异的“滴血认贪”,让侯府的贪腐昭然若揭!
“看见了吗?”谢容瑛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天看见了!地看见了!我谢家的血看见了!这账上的银子,被你们贪了!污了!你们用脏了的手,碰了我谢家干净的银子!”
“不……不是的!是她搞的鬼!是她涂了东西!”账房先生终于崩溃了,指着谢容瑛尖叫,语无伦次。
“涂了东西?”谢容瑛笑了,笑得凄厉而疯狂,“我涂了什么?涂了你们的贪心吗?涂了你们的龌龊吗?”她举起流血的手腕,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你们敢让李大人验验这账本吗?敢让宗人府的人查查这些年的采买吗?”
李大人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向账房先生的眼神充满了怀疑。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账本,指尖轻轻触碰那些浮在纸面的血珠,果然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油腻感。
“这……”李大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大人!这账本有问题!”谢容瑛突然跪下来,血流了一地,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死死盯着李大人,“我谢家的嫁妆,被他们一点点贪墨,换成了脏钱!我爹爹清正廉明一辈子,谢家世代忠良,岂能容他们如此玷污!求大人为谢家做主!为我爹娘做主!”
她的声音凄厉,带着泣血的悲愤,听得围观的人都动了恻隐之心。谁不知道谢太傅是忠良之后?如今他的女儿被侯府如此欺辱,连嫁妆都被贪墨,任谁看了都觉得心寒。
“反了!全反了!”老夫人彻底疯了,挣脱仆妇的手,扑向谢容瑛,却被李大人的护卫拦住。她看着那本浮着血珠的账本,看着李大人越来越阴沉的脸,看着围观者鄙夷的目光,突然眼前一黑,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账房的门槛上,像朵妖异的罂粟。
“拿下!”李大人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把账房先生带回宗人府问话!侯府的账目,宗人府要彻查!”
“是!”护卫们应声上前,架起瘫软在地的账房先生。账房先生面如死灰,嘴里不停念叨着“不是我”“是老夫人逼我的”,听得老夫人眼前又是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赵仲礼和赵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一丝隐秘的兴奋——侯府这棵大树,怕是真的要倒了。
谢容瑛跪在地上,看着自己流血的手腕,血还在汩汩地流,染红了身下的青砖,也染红了她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
猪油只是引子。
真正让这血“认贪”的,是侯府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是他们对谢家嫁妆的觊觎,是他们早已被贪婪腐蚀的黑心。
这滴血,不仅是为了证明侯府的贪腐。
更是为了告慰谢家的亡魂。
爹,娘,大哥,二哥……你们看到了吗?
女儿为你们讨回公道了。
虽然只是开始,但这染血的账本,终将成为埋葬勇毅侯府的第一抔土。
青禾扑过来,抱着谢容瑛流血的手腕失声痛哭,拿出伤药想为她包扎。谢容瑛却轻轻推开她,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看向侯府深处那片漆黑的屋檐。
那里,还藏着最后一个仇人。
苏怜月。
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账房外的喧嚣还在继续,血珠在账面上滚动的景象,像一道烙印,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而谢容瑛知道,这场用鲜血铺就的复仇之路,她才刚刚走到中途。
剩下的路,会更腥,更狠,也更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