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样并排坐在周羽砚的床沿，手紧紧握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沉默不再是尴尬，而是充满了某种粘稠的、无声的交流。苏晓棠的头似乎轻轻地、试探性地靠在了周羽砚的肩膀上。柔软的发丝蹭着周羽砚的脖颈，带着洗发水的淡淡清香和苏晓棠身上特有的、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湿漉漉的海风腥咸。
周羽砚的身体瞬间绷紧，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踏实感和保护欲充盈在他的心间。周羽砚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只为让苏晓棠靠得更舒服些。
窗外的风雨似乎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周羽砚悄悄地收拢了手指，将苏晓棠微凉的手更紧地握在掌心。黑暗中，周羽砚嘴角微微的上扬，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似乎吹散了他们之前的距离。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掌心相贴传递的温热，构成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隐秘而安定的世界。
这雨下了一夜，雷也持续打了一夜，周羽砚和苏晓棠就这样肩靠肩度过了一夜，直到早上天空放晴，两人才睡意朦胧的爬到各自床铺上呼呼大睡起来，这一睡就是一整天！
夕阳像一枚熟透的巨大咸蛋黄，颤巍巍地悬在海天相接的地方，把海水染成一片熔化的、流动的金箔。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卷起白色的蕾丝花边，又温柔地退去，留下湿漉漉的深色印记。
周羽砚和苏晓棠并排坐在被白天的阳光晒得温热的沙滩上，细软的沙子被海水冲在两人的脚趾上又被海水带离。苏晓棠变戏法似的从她那个神奇的帆布包里掏出两罐冰镇的啤酒（其实是趁周羽砚上厕所的时候在旁边商店买的），“啪”地一声拉开拉环，雪白的泡沫欢快地涌出来。苏晓棠塞了一罐到周羽砚手里，冰凉的水汽瞬间激得周羽砚手指一缩。
“喏，干杯！”苏晓棠豪爽地举起她那罐，周羽砚同样的举起另外一罐，铝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敬大海！”苏晓棠仰头喝了一大口，眯起眼睛，满足地喟叹一声，然后孩子气地抬起脚，用脚尖去撩拨涌上来的、带着凉意的浪花。晶莹的水珠溅起，有几滴落在她纤细的小腿上，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海风不知何时变得调皮起来，带着海盐的清新和阳光晒过沙滩的暖意，一阵阵地拂过。它卷起苏晓棠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几缕柔软的发丝被风托着，带着海水微咸的气息，轻轻拂过周羽砚的脸颊和脖颈。那触感像羽毛，又像微弱的电流，痒痒的，麻麻的，直钻进心底。
苏晓棠似乎感觉到了，倏地转过头来。金色的余晖毫无保留地泼洒在苏晓棠的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苏晓棠的嘴唇被冰凉的啤酒浸润过，泛着水润的光泽。
“喂，周羽砚，”苏晓棠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碎金子般跳动的阳光，“我脸上是不是沾到海鲜酱了？你一直盯着看。” 苏晓棠的声音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清晰地穿透海浪的哗哗声，撞进周羽砚的耳膜。
就在那一瞬间，夕阳沉入海平线，最后的光线仿佛都汇聚到了苏晓棠的眼底。那光芒纯粹、炽热，带着一种毫不设防的坦荡和生命力，比刚才沉没的落日还要耀眼，还要惊心动魄。它轻易地灼穿了周羽砚所有笨拙的掩饰和小心翼翼的克制。
“啪嗒”一声轻响，是周羽砚手中那个被捏得变形喝了一半的啤酒罐掉落在沙子上。残余的酒液汩汩流出，迅速被干燥的沙子吸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喉咙发紧，像被粗糙的砂纸磨过。
周羽砚猛地转过头，目光死死锁住苏晓棠那双亮得不可思议、盛满了整个夏日海与天的眼睛。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带着周羽砚自己都陌生的沙哑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冲动：
“苏晓棠，我忍很久了！”
海风似乎在这一刻停驻了，连浪涛声都变得遥远模糊。苏晓棠的笑容凝在脸上，月牙般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清晰地映出周羽砚紧绷而狼狈的影子，还有那片正在褪去金红的、辽阔的天空。
“干什么？”苏晓棠假装惊讶的往后一仰。开玩笑的说：“要打我啊？”
周羽砚没有理会苏晓棠的玩笑话，他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海腥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平息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火焰。视线贪婪地、不受控制地描摹着苏晓棠被海风拂乱的发丝，她鼻尖上几乎看不见的细小汗珠，她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的、泛着水光的唇。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你……” 周羽砚艰难地吐出字句，每一个音节都像在滚烫的炭火上炙烤过，“你连头发丝都会发光……” 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和一种终于冲破堤坝的汹涌，“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根本没法去看别的东西。这双眼睛，它…它早就叛变了，全是你。”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气音，消散在海风里。说完，周羽砚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苏晓棠，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耳膜里全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完了。完了。一个声音在周羽砚脑海里尖叫。沙滩粗糙的颗粒硌着掌心，周羽砚把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来掩饰那灭顶的恐慌和羞耻。
时间被无限拉长。海浪依旧不疾不徐地涌上又退下，发出单调的“哗——哗——”声。远处有模糊的游客笑声飘来，更显得苏晓棠的沉默如同凝固的琥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周羽砚几乎要被这死寂溺毙，准备落荒而逃的瞬间，一声极轻、极压抑的抽气声传来。
周羽砚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回头。
苏晓棠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侧脸对着周羽砚。但她的肩膀在微微地、无法抑制地耸动。那被夕阳余晖勾勒出的侧脸线条，嘴角正一点点向上弯起，形成一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媚的弧度。起初是无声的，紧接着，细碎的笑声从苏晓棠紧抿的唇缝里泄露出来，像被摇晃的珍珠项链滚落玉盘，清脆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甜意。
苏晓棠终于忍不住，彻底转过头来，整张脸都绽放出毫无保留的笑容，眼睛弯弯，里面盛满了璀璨的星光和促狭的光彩，比刚才凝视落日时还要亮上几分。
“噗……哈哈……周羽砚……”苏晓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喘匀一点，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带着海水的微凉，轻轻捏了捏周羽砚因为紧张而绷得像石头一样的脸，“你…你忍很久了？就…就憋出这么一句？”
苏晓棠笑得前仰后合，肩膀不停抖动，几缕发丝黏在了她光洁的额角。“‘头发丝都会发光’？哈哈哈……你…你这理科生的表白词库是跟莎士比亚有仇吗？” 笑声清脆地在海风里跳跃。
周羽砚脸上的热度足以煎熟鸡蛋，窘迫得恨不得立刻挖个沙坑把自己埋了。苏晓棠肆无忌惮的笑声像无数根小针，扎得周羽砚又痒又麻，那股灭顶的羞耻感反而被冲淡了些，一种奇异的、带着点委屈的恼怒涌了上来。
“喂！苏晓棠！” 周羽砚抗议地叫她的名字，试图找回一点气势，声音却还是有点发虚。
苏晓棠好不容易止住大笑，抬手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水蜜桃。她侧过身，双膝跪在温热的沙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些，那双盛满了笑意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跳动着更亮、更生动的光，直直地望进周羽砚慌乱失措的眼底。
海风撩起苏晓棠的发梢，轻轻拂过周羽砚的手臂，把苏晓棠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喝啤酒麦芽气息卷到周羽砚的鼻尖。苏晓棠的声音带着笑后的微喘，却清晰得如同耳语，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周羽砚疯狂跳动的心上：
“虽然…虽然土得掉渣，” 苏晓棠的嘴角高高扬起，形成一个极其好看的、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好看得让周羽砚心跳又漏了一拍。“但是……” 苏晓棠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睛里的星光温柔地流淌着，像是在享受周羽砚屏住呼吸的紧张感，然后才凑到周羽砚的耳边，轻轻地、声音不大，却能清晰地盖过海浪的絮语：“免费的海看完了，现在，轮到本‘发光体’验收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