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
404宿舍里弥漫的焦糊味、机油味和那点诡异的香水味，都被叶清漪怀中那柄持续低鸣的古剑散发出的、冰冷的锐气给压了下去。那嗡鸣声不高，却像根针，扎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也扎在林小凡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上。
王霸天那只掐着诸葛铁柱脖子的蒲扇大手，还僵在半空。诸葛铁柱眼镜歪斜，脸憋得通红，却忘了挣扎，眼珠子瞪得溜圆，看看门口的林小凡，又看看窗边那个寒气四溢的剑修女神。角落里，苏瑶也停下了在小本本上写写画画的动作，圆圆的脸上满是好奇，鼻尖还沾着点墨绿色的粉末，像只偷吃了染料的花猫。
林小凡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凶杀案现场的倒霉蛋，怀里那本《防爆间使用手册》沉得坠手。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呃…各位…道友？好？我是新来的…林小凡？住404？”
没人回答。
叶清漪的目光依旧盯在他身上，那眼神，怎么说呢？像是在研究一块突然出现在无菌实验室里的、还滋滋冒着可疑绿烟的陨石。探究？警惕？还有那么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的惊悸？她怀中的古剑嗡鸣声更急了些，剑鞘微微震颤，仿佛里面的东西已经按捺不住。
“叶…叶清漪同学？”林小凡被她看得浑身发毛，硬着头皮又喊了一声，下意识地把那本防爆手册像盾牌一样往胸口挪了挪。
这一挪，似乎触发了什么。
叶清漪深潭般的眼瞳里，那点惊悸瞬间被更深的冰寒覆盖。她抱着剑的手臂似乎紧了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然后，就在林小凡以为下一秒那把剑就要脱鞘而出、给自己来个透心凉的时候——
嗡鸣声，毫无预兆地停了。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叶清漪眼中的锐利也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恢复了那种山巅积雪般的淡漠。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偏开了视线，不再看林小凡，目光重新落回窗外那片翻滚的七彩云雾和被灰雾笼罩的旧校区方向。仿佛刚才那充满压迫感的一幕，只是林小凡被烟熏出来的幻觉。
压迫感骤然消失，林小凡腿一软，差点靠着门框出溜下去。后背的冷汗唰一下冒了出来，黏糊糊地贴在衣服上。这室友…什么路数？！
“呼…吓…吓死老子了…”被按在墙上的诸葛铁柱终于缓过一口气，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息，挣扎着从王霸天铁钳般的手下滑出来，狼狈地扶正了眼镜。“叶…叶师姐的剑…还是这么有性格哈…”他干笑两声，试图缓解气氛，声音还在打颤。
王霸天也终于回过神来，悻悻地松开手，把手里那个变形的扫地机器人残骸哐当一声扔在地上，砸起一小片灰尘。他挠了挠刺猬似的板寸头，铜铃大眼转向林小凡，带着点审视和未消的暴躁：“新来的？林小凡？住404？”他声音瓮声瓮气，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对对对！是我！”林小凡赶紧点头如捣蒜，感觉像是找到了组织。
“行！那以后就是室友了！”王霸天大手一挥，颇有点绿林好汉认兄弟的豪爽劲儿，前提是忽略他脸上被烟熏出的几道黑印子和那件被火花燎了几个洞的紧身背心。“我叫王霸天！体修！练《金刚不坏神功·健身房特别版》的！”他拍了拍自己花岗岩般的胸肌，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诸葛铁柱！”戴眼镜的瘦弱男生赶紧接上，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镜片，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技术宅特有的狂热光芒，“炼器系的！主攻现代灵能法宝与人工智能协同！刚才那个，”他指了指地上的残骸，一脸痛心疾首，“是我最新的作品‘灵能环境优化者一号’！理论上它能扫地、除尘、自动喷芳香剂、还能播放助眠道经！可惜…耦合度没调好，灵力回路有点小过载…”
“过载？！”王霸天一听这个又炸了，指着地上那几个被熏得面目全非的手办残骸吼道，“你那破玩意儿是过载吗？！它他娘的差点把老子珍藏的‘玄机初号机·雷霆涂装限定版’轰成渣！还喷芳香剂？喷的是硫磺毒气吧？！老子现在脑子还嗡嗡的！”
“那个…理论上芳香剂模块和自爆模块是物理隔离的…”诸葛铁柱弱弱地辩解。
“隔离个屁！老子看你是想谋财害命！”王霸天撸起袖子，眼看又要上演全武行。
“好了好了！都闭嘴！”角落里那个圆脸双马尾的女生终于合上了小本本，声音清脆得像银铃，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权威。她拍了拍实验服上的灰（又扬起一小片墨绿色的粉尘），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走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林小凡，圆溜溜的大眼睛像探照灯。“新室友？林小凡？我叫苏瑶！丹道创新与药理研究专业的！”她伸出手，手上还沾着点可疑的彩色粉末。
林小凡看着那只五颜六色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握了握指尖。“呃…你好，苏瑶同学。”
“别客气！”苏瑶收回手，在身上随意蹭了蹭，留下几道彩痕，然后一指角落里那个还在冒电火花的炼丹炉，“刚才那动静，是我在测试新配方‘清心静气凝神丹’的工业化量产稳定性！效果嘛…”她皱了皱小鼻子，似乎在回味，“爆炸当量达标了，烟雾颜色也很正，就是静心效果…好像有点跑偏？霸天师兄吃了点溢散的气雾，好像更暴躁了？”
王霸天：“……” 他脸黑得像锅底，拳头捏得咯咯响。
林小凡：“……” 他默默抱紧了怀里的防爆手册。很好，一个随时可能炸炉的丹修。这宿舍吃枣药丸（迟早要完）！
“那个…叶清漪同学呢？”林小凡忍不住把目光投向窗边那个清冷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刚才的反应实在太吓人，他有点怵。
“哦，叶师姐啊，”诸葛铁柱压低声音，带着敬畏，“剑道系的！古剑道传承与现代应用方向！人狠话不多！实力是这个！”他偷偷竖起大拇指，“就是…嗯…方向感不太好，出门得看导航。”
王霸天也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还带着点后怕：“刚才吓死老子了！叶师姐的剑一响，准没好事！上次在食堂，有个不开眼的想插她队，那剑就嗡了一下，那家伙当场就跪了，尿了一地！后来听说在医疗部躺了三天才缓过来！”
林小凡听得心惊肉跳。看导航？人狠话不多？一剑把人吓尿？这哪是室友，这是尊煞神啊！
“行了行了，别吓唬新同学了！”苏瑶叉着腰，一副大姐头派头，“以后都是404的兄弟…呃，姐妹…呃，反正一家人了！有福同享，有难…有实验一起扛！”她拍了拍林小凡的肩膀，力道不小，拍得他一趔趄，“小凡师弟，你哪个系的？”
“我…社修。”林小凡老实回答，“修真社会学与公共关系。”
“社修？”王霸天一愣，随即咧嘴笑了，露出两排大白牙，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林小凡另一边肩膀上（林小凡感觉自己的骨头在哀嚎），“哈哈哈！好！以后跟人吵架就靠你了！我看好你！”
“社修好啊！”诸葛铁柱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以后我的法宝推广、专利申请、用户协议就交给你了！省得我老被‘法宝安全质量监察部’的那群老古董卡脖子！”
苏瑶更是眼睛一亮：“公关？那正好！我丹药的副作用说明文案就拜托你了！一定要写得委婉！动人！让人忽略那‘亿点点’小瑕疵！”
林小凡被拍得晕头转向，听着这三位室友瞬间给他安排好的“职业生涯”，感觉前途一片灰暗。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苟到毕业啊！为什么感觉刚进门就被套上了几副沉重的枷锁？
他抱着防爆手册，像个受气包一样，被三位热情的（？）室友半推半搡地带到了宿舍里面。404宿舍内部空间倒是出乎意料的大，像个小公寓。客厅兼活动区一片狼藉，正是刚才“灵能环境优化者一号”自爆和“清心静气凝神丹”炉气外泄的案发现场。四间独立的卧室门分布在客厅两侧。
“喏！那间是你的！”王霸天指了指一扇门，门上刻着比其他门更复杂、更密集的暗金色符文，隐约构成一个“封”字的形状，还散发着淡淡的能量波动。“混沌特供间！防爆的！结实！”
林小凡看着那扇仿佛银行金库大门的卧室门，再看看手里那本《防爆间使用手册》，心里拔凉拔凉的。他掏出那把粗粝的兽骨钥匙，插进同样刻满符文的锁孔。
“咔哒。”
门开了。
预想中的铜墙铁壁没有出现。里面空间不大，但还算整洁。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部覆盖着那种刻满暗沉符文的金属板。书桌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造型古朴、像是青铜材质的…路由器？几根天线歪歪扭扭地支棱着，上面还绑着几根褪色的红绳，看着比废品站捡来的还破。
“这啥？”林小凡指着那破路由器。
“哦，那个啊，”诸葛铁柱伸头看了一眼，“据说是连接‘混沌灵根专用灵网节点’的终端。古董级的玩意儿了，理论上能帮你稳定你那…呃…比较活泼的灵根波动？不过好像几十年没人用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他耸耸肩。
林小凡嘴角抽了抽。稳定？别特么再给他整出个会骂人的路由器精就行！
他刚想把书包扔床上，眼角余光瞥见对面房间的门开了。
是叶清漪。
她似乎刚从自己房间出来，依旧抱着那柄古剑，月白的长裙纤尘不染，与客厅的狼藉格格不入。她没看任何人，径直朝着宿舍大门走去，步履无声，像一抹飘过的月光。
就在她经过林小凡敞开的卧室门口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林小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叶清漪没有转头，但林小凡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他的后背，最后…似乎落在了他书桌上那个破旧的青铜路由器上？
那目光停留的时间极短，短到林小凡以为是错觉。
紧接着，她怀中的古剑，再次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
这一次，声音更短促，更低沉，仿佛带着一丝…困惑？
嗡鸣声一闪而逝。
叶清漪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径直拉开了宿舍沉重的金属大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光线里。
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
客厅里一片寂静。
王霸天、诸葛铁柱、苏瑶，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地、带着无比的惊悚和同情，看向僵在卧室门口、手里还捏着兽骨钥匙的林小凡。
“我…我什么都没干啊！”林小凡快哭了，后背刚刚干掉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小凡师弟…”苏瑶咽了口唾沫，小脸有点发白，“叶师姐的剑…今天响了两次了。”她伸出两根沾着彩粉的手指头，晃了晃，“上次这么频繁…还是旧校区封印松动，跑出来几只‘怨念聚合体’的时候…”
“而且，”诸葛铁柱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技术宅的精准分析，“她刚才…好像看了你的路由器？”
王霸天抱着胳膊，一脸凝重地总结：“新来的，你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林小凡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自己书桌上那个布满灰尘、绑着褪色红绳的破旧青铜路由器。在符文金属墙壁的冰冷反光下，那几根歪斜的天线，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狰狞。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再次爬了上来。
这破路由器…不会真成精了吧？！